飄天文學 > 嫤語書年 >第04章 拜見
    新婦見舅姑是件藏心思的事,入城之前,我在館驛裏就已經裝扮齊整。

    姨祖母劉太后對我當真不錯,去世前還親自爲我賜下嫁妝,首飾都是宮中之物。我沒有在頭上插滿金釵步搖或明晃晃的珠飾,那太過惹眼。不能鋒芒太露又不能過於樸素,要在低調中彰顯出身門閥。

    我選的是一組玳瑁篦釵,上面有精工雕刻的花朵鳳鳥,一看即知不是凡品。身上的衣服也費了些考慮,幾年前的蜀錦,顏色雖不搶眼,卻是這亂世中難得一見的質料。

    我和魏郯在征途上行了婚禮,如今來到丞相府中,這裏的尊長姑嫂還是第一次見新婦。

    堂上坐滿了人,男女老幼都有。似乎除了出征的男丁,魏氏留在雍都的族人都到齊了。甫進門,各種目光便從四面八方彙集到我身上,似乎有那麼一瞬間的安靜,落針可聞。

    我脊背筆挺,拿出最端莊的儀態,斂容垂眸,朝前方款款邁步。

    “夫人,少夫人傅氏拜見。”引導的張氏向上首禮道。

    “少夫人上前來。”一個聲音徐徐道。

    我微微擡眼,只見上首處,一名婦人端坐着,心想那大概就是魏氏的主母郭夫人。

    魏氏的家況我大略知曉。魏郯的母親吳夫人是魏傕的元配,而郭夫人原本是魏傕的妾,出身寒門,卻頗得魏傕喜愛。六七年前,吳夫人病故,郭夫人成爲繼室,也就是我現在的姑氏。

    面前已經鋪上了繡墊,我雙手交疊於前,向婦人下拜道“兒婦傅氏,拜見姑氏。”

    郭夫人的聲音含笑“少夫人遠行勞頓,快快起來。”

    張氏過來將我攙起,毫不意外的,我對上了郭夫人打量的目光。

    她不老也不年輕,看樣子正值盛年。看得出她對今日這會面很重視,身上的深衣漿得沒有一絲褶痕。烏黑的頭髮梳作重髻高聳,飾物卻不多,臉上的白粉和精心勾勒的長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聽說東邊近來雨水頻頻,不知路上順利否”郭夫人拉過我的手,和聲問道。

    我微笑,道“謝姑氏關懷,路上並無坎坷。”

    郭夫人頷首,笑意和藹。寒暄過後,她將堂上的魏氏族人一一引我見禮。

    魏氏出身河西,算得高門,卻不算大族。魏傕沒有將河西的族人全部遷來雍都,只帶着幾個得力的兄弟子侄。所有家眷湊在一起,也就這一屋子的人。

    郭夫人身旁立着年紀相仿的一男一女,錦袍總角,眉清目秀,像一對畫上的童子。在郭夫人的召喚下,他們與我見禮。

    男孩叫魏安,今年十二歲,與魏郯同出一母,俱是吳夫人所生。女孩叫魏嫆,今年十四,是郭夫人所生。魏安淡淡地喚我一聲“長嫂”,掃一眼就收回目光;魏嫆卻不住地看我,滿是好奇。

    除了魏嫆,郭夫人還生下了二公子魏昭,路上,我聽張氏說,魏昭也跟着魏傕出征去了,如今留在魏府中的子女只有魏安、魏嫆和兩個尚在襁褓的嬰兒。

    “兄長出徵在外,長嫂如兄。爾等當謹記孝悌,勿得違逆。”見禮之後,郭夫人對兒女們正色道。

    “敬諾。”魏安與魏嫆行禮。

    魏郯的屋舍在東邊,是個挺寬敞的院落,一共兩進,前堂後寢。我搬進去的時候,只見院落內草木生得茂盛,室中的擺設卻簡單得很。牀榻案几等傢俱,每式一件,榻上的鋪褥和內室的妝臺還是新的。

    據僕婢說,天子定都雍都並沒有多少年,魏郯又常年在外,這屋舍並不曾住過許多回。

    我卻有種似曾相識之感,這個人似乎無論在哪裏,他的東西都那麼簡簡單單,從不會多出來一樣。

    我的箱籠也不多,就那麼幾件。不過郭夫人卻爲這屋舍添置了好些東西,加在一起,僕婢們進進出出地忙碌,我則忙着擺設物件,幾乎團團轉起。

    我新認的小姑魏嫆一點也不怕生,瞧着這邊新鮮,就跟着不肯走。她在屋子裏東看看西看看,似乎看我累得滿頭大汗很有趣。

    “長嫂真好看,比雍都其他那些長安來的貴女都好看。”她趴在一張嶄新的案臺上,將眼睛望着我。

    我笑笑,道“長安來的貴女妹妹識得誰”

    魏嫆扳着手指“多了,馨芳、如惠、玉珠,她們家中都是長安的百官。嗯,徐姊姊也是。”

    “徐姊姊”

    “就是皇后,”魏嫆道,“她本名徐蘋,是徐少府的女兒。”

    我想起來了,此人我的確認得。

    徐蘋,出身汾陽徐氏,幼時跟隨出任京官的父親徐靖來到長安。據說徐靖與魏傕有少年之誼,魏傕在洛陽任北部尉時曾得罪權貴,當時任少府的徐靖還曾爲他進言。

    徐蘋與我雖相識,卻並不熟。一來我們年齡有些差距,二來女孩們玩到一起總會有些拉幫結派,她是另一個圈子裏面的。不過,她模樣生得極其嫺雅,也從不得罪人,這使得她名聲極好。

    沒想到,她竟成了皇后。

    “長嫂識得她麼”魏嫆問。

    我點點頭“識得。”

    魏嫆嘴脣半張,似乎想說什麼又收了回去。片刻,她忽而一笑,神祕地說,“長嫂,你可知道我母親明日要帶你去何處”

    “不知。何處”

    她湊到我耳旁“明日,她要帶你覲見天子。”

    魏氏似乎很迫不及待地要把我這個兒婦亮給所有人看,我與魏氏族人見禮的當夜,郭夫人遣張氏來告知我,說讓我準備準備,次日一早要去覲見天子。

    說實話,我雖然知道魏傕如今在朝廷權傾一時,可最初從魏嫆那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小小地吃了一驚。

    在長安的時候,覲見天子從來不是什麼小事。像先帝那樣,他其實算個勤快的天子,每日埋頭處理政務,有時想閒下來飲酒會會美人都來不及。所謂覲見,必是十分要緊的事,能讓天子停下手頭一切,費心看看你的臉或者聽你說話。我仍然記得,當年有多少人登門向父親求告,請他爲幫自己行個方便,能見到天子一面。

    而如今的魏氏,能夠把這件事辦得像進自己後院一樣容易,我深深明白過來,所謂天子,已是此一時彼一時了。

    漆車四角垂香,轔轔馳過雍都的大街。軍士呼喝開道,行人紛紛避走。

    當宮室將至之時,我從車內望向外面。細竹製成的車簾將外面的景緻切作細碎的長條,拼湊起來,是灰瓦斑駁的老舊宮牆。無論屋舍或佔地,雍都的宮室遠不能與長安的高屋華廈相比,可是那些壯麗的景緻已經被何逵一把火焚盡了,天子只能順從魏傕的意思留在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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