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漠雪似刀 >第一章 雨夜上蒼梧
    花傾,雨落,滿地殘香。

    檐前急雨如瀑,一個身着玄衣的高大男子在階下單膝跪地,左手扶劍,右手緊握着一枚兩寸長的銅牌,銅質紫紅,陰刻“蒼梧長青”四字。

    秋雨苦涼,被浸透了的外衫黏附在他的皮甲上,寒意幾乎滲透了骨髓。

    在冷水裏泡了太久的膝蓋早已麻木,腫脹不堪,但他的上身依舊挺得筆直,頭顱微沉,只盯着宮殿前最低的一級臺階。

    “請殿下發兵,救下蒼梧關。”

    隔着雨幕,他原本清朗的聲線變得渺遠而模糊。雖然一刻也未曾擡頭,他卻清楚地感覺到此時一道深邃的目光正在打量着他,毫無疑問這滂沱大雨並未能阻礙大殿中人的視線。

    良久無聲,他強忍着不在風中顫抖,再次開口:“願殿下早做決斷,蒼梧關糧少兵稀,不能久支。”

    隆隆的雷聲自遠天滾滾而來,回答他的是一道沉穩突兀的命令

    “整軍,發兵蒼梧關!”

    他擡起頭來,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的年輕而平靜的臉龐。

    “諾!”

    身着輕甲的傳令兵從他的身旁匆匆經過,一人擊鼓,一人吹起號角,鼓音雄勁,角聲蒼涼。

    青陽王獨自站在石階中央,披掛整齊,睥睨自得。那份從容氣度顯然不是初臨沙場的菜鳥所能夠具有的,而在石階最高處,一個衣衫素淨,面龐姣好的侍女則費力的撐着柄精巧的鵝黃油紙傘,幾乎要被暴雨砸的跌倒。

    她的目光在青陽王的背影上逡巡不定,顯然想要替他遮擋風雨,卻又不知爲何,有幾分猶豫和畏縮。

    低沉悠遠的號角聲在高大男子的身體裏激起了無窮的希望,他猛的站起身來,從膝蓋處傳來一陣痠麻無力差點使他再度跪倒。

    好在身前兩隻有力的臂膀及時的托住了他的身子,他感激的擡起頭,這才訝異的發現對面的年輕王爺竟比他還要高出幾分。

    “你叫什麼名字?”,青陽王饒有興趣的問到。

    “回殿下,卑職陳至靖。”

    年輕王爺微微點頭,“來人,帶他去換上衣袍盔甲,隨親衛營出征。”

    青陽王的軍隊以一種出乎陳至靖預計的速度集結完畢,旋即又開始馬不停蹄的行軍,無論是沉重的雨勢還是泥濘的道路似乎都不能對這支軍隊造成絲毫阻礙。

    大半日後,天剛入夜,蒼梧關已遙遙在望,極目望去,關隘上廝殺正酣,看起來蒼梧關頂層已然失守,數以百計的蠻族戰士正呼喝着從幾部粗陋的雲梯上涌入,他們身高几乎是守軍的一倍半,雖然手上的兵器在晉朝將士看來大多粗劣不堪,但重量極爲驚人,而他們卻都能將之掄轉如風,由此可知這些未開化的極西蠻族是如何的雄壯善戰。

    但此時風中遠遠傳來憤怒的蠻語嘶吼,似乎是他們在第二層關內受到了頑強的阻礙。蒼梧守軍依託着內關十步一箭垛,百步一堡壘的防禦工事,用弓弩飛矢和火油滾石給蠻族帶來了巨大殺傷,鐵蒺藜和滾地釘更是讓習慣赤足的蠻族寸步難行,苦不堪言。

    一路上不管泥水飛濺還是大雨滂沱都沒曾言語半字的青陽王突然發問:“蒼梧關守軍按例當有三千人,爲何關上弦聲如此稀疏?”

    始終落在他身後半騎之遠的一名武將側頭瞥了一眼旁邊的陳至靖,沉聲答道:”自先帝驅兵西進兩千裏,大破蠻族六部四十萬人,蒼梧關已無戰事多年,邊防鬆懈,官員貪墨,並不奇怪,恐怕三千人中至少有三成是空額。”

    陳至靖苦澀的笑笑,接過話頭說道:“樊將軍所言極是,但其實蒼梧關除去三成空額,還有兩成老弱病殘的丁等士卒,能戰之兵,不過是三千人的半數而已。”

    他口氣一轉,又道:“這些年要不是靠着陸校尉憑自己一張老臉,頂着別人的白眼求來了一批健壯新軍和軍械,蒼梧關對於這近萬蠻子來說,幾乎是唾手可得。”

    青陽王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讓熟悉他脾氣的樊鍾璃眼皮一跳,某些人,怕不是要倒黴了。

    不過現在不是幸災樂禍的時候,他轉過頭,大喝到:

    “下馬,入關!”

    數千騎整齊勒馬,磅若奔雷的前衝勢頭在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內完全遏止。

    烏狼牙聽到關下這聲號令,原本就擰着的眉頭又擠緊了幾分,不過他早已看到馳援而來的這隻騎軍規模有限,充其量不過五千人,加之雨夜奔襲,必然疲憊不堪,想來敵不過他手下近萬勇士。

    不過祖神在上,誰知道到底晉朝還有多少援軍在路上,遲則生變,還是要速戰速決攻下蒼梧關纔是正理。他抓起兩條各有近兩百斤的銅鞭,一馬當先衝向最近的那座堡壘,雙鞭揮舞開來聲勢驚人,把滿地的陷阱路障都遠遠抽飛,眨眼間便清出了一條通路,烏狼牙大踏步衝上去,只一鞭就把青磚砌成的堡壘打碎了少半座。

    一名勇敢的關卒從烏狼牙打開的缺口處一躍而出,雙腿勾住他的頸項打算借自己的體重扭斷烏狼牙的脖子。但他甫一發力就心知不妙,這個蠻子就好似鋼澆鐵鑄的一般,任憑他使出渾身力氣也是紋絲不動。

    似乎是看出這大膽的小卒已經無計可施,烏狼牙獰笑一聲拋下銅鞭,雙手抓下身上的關卒倒拎在空中,兩膀猛然發力將他撕成兩半,鮮血臟器都淋漓而下,場面令人作嘔。

    堡壘內的剩餘七名關卒紅了眼睛,抽出短刀長矛就要衝上去拼命,死在烏狼牙手上的是他們的伍長。

    對於這些年輕的士兵來說,這個平日裏和藹可親的老兵,即像父親又像兄長。眼睜睜的看着老伍長被敵人分屍,讓他們心頭熱血上涌。哪怕這蠻子再可怕,也要拼死在他身上紮上一千個對穿的窟窿眼纔行。

    七個年齡彷彿的年輕士兵吶喊着挺矛衝鋒,烏狼牙只是輕描淡寫的攬過矛尖,雙手一拖一扯,便輕而易舉的奪下了他們的兵器。

    下一個瞬間七杆長矛就分別釘穿了原主的心口,鮮血迸濺,去勢未止,七名士兵的屍體甚至還掛在矛杆上向前滑行了幾寸才緩緩停滯。

    烏狼牙伸出手,迷戀的舔舐着手掌上新鮮溫熱的血液,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關內的士兵都很熟悉這句蠻語的含義。

    “進攻!”

    與此同時,剛剛登上第二層關的樊鍾璃也下達了與烏狼牙一摸一樣的命令。

    青陽王的親軍訓練有素,哪怕是剛剛長途奔襲百餘里未經休整,依然迅速組成了重盾手在前,長矛手居次,刀手再次,弩手殿後的嚴密陣型小跑着向前推進,精良的重盾用三層牛皮包裹,箭矢難透,相互遮掩,形成了一人高的嚴密盾牆,長矛則從兩塊盾牌相接處探出,斜指前方。刀手填進戰線的縫隙,而弩手則在二十步後列陣,徐徐跟進。

    蠻族戰士則沒有擺出任何陣型,就以散兵線突入,但每人之間都留下了足夠的空隙以便放手砍殺。

    居前五座堡壘的四十名關卒無一例外的死在蠻族先鋒手中,僅烏狼牙一人便虐殺了十三名蒼梧關士兵。卻只有兩個蠻子伏屍,三人輕傷,看得樊鍾璃一陣搖頭,陳至靖幾乎咬碎了滿口牙齒。

    青陽王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哀樂,輕聲道:”兵有血勇,亦能死戰,我大晉何懼哉?“

    樊鍾璃冷哼一聲:”怕就怕都城中那些花天酒地貪污腐敗的大人,對不起將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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