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揚了揚眉,身後下意識的向後微仰,握着步輦的雙手也緊了緊。
張儉走到面前,目光從孫策和袁譚的臉上掃過,然後落在袁譚的臉上。“袁顯思?”
袁譚早就站了起來,連忙向張儉拱手行禮,身如磬折,是晚輩見長輩的大禮。張儉微微頜首。“李元禮能有你這樣的外孫,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孫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那我要是現在砍了他,讓他去和李元禮見面,李元禮是不是更開心?”
張儉面色不變,轉過頭,靜靜地看着孫策,拱手彎腰,一揖到底。“若老朽所言觸怒了將軍,請將軍將雷霆之怒加於我身,刀斧湯鑊,在所不辭,千萬莫傷及無辜。”
“足下居然念及無辜,真是不容易。”
張儉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低着頭,一動不動,滿是皺紋的額頭抽搐了兩下,幾根白髮繃斷,在風中輕輕搖擺。孫策看得仔細,忽然覺得沒什麼意思。一個七老八十、行將就木的老頭,而且這麼一副俯首就戮的模樣,就算擊敗了他又有什麼意義?
“爲張公設座。”孫策擺了擺手。一旁的衛士剛要動,袁譚搶先一步,返回帳中,片刻之後,左手提着席,右手提着榻走了出來,手腳麻利的設榻布席,恭敬的請張儉入座。張儉躬身致謝,脫掉鞋,上席,蹲身,雙手按好衣襬,雙膝向前,跪坐在席上,又整理好衣襬,再次向孫策行禮。“謝將軍賜座。”
孫策沒心情和他閒扯。“張公遠來,有何賜教?”
“何事?”
“請將軍放過舍從子張艾、張芝。”
孫策莫名其妙,他都沒聽說過兩個人。一旁的陸遜上前一步,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孫策這才明白,沉吟片刻,輕笑道:“這件事既是滿寵辦的,我便不會插手。若是你想告發滿寵濫殺無辜,我可以派人去查。不過,如果所告不實,按律,你是要反坐的。張公,你要告發滿寵嗎?”
張儉擡起頭,訝然地看着孫策,半晌才道:“將軍所言當真?”
“句句當真。”
張儉鄭重地點點頭。“若滿寵濫殺無辜,將軍一定會按律處置?”
“一定。”
“多謝將軍。”張儉躬身施禮。“那老朽就不打擾將軍了,這就回高平,靜候消息。”說着,起身穿鞋。袁譚趕上一步,跪在張儉面前,替張儉穿上鞋。張儉摸摸袁譚的肩膀,以示致謝,起身向孫策拱了拱手,轉身就準備走。
孫策很意外,不由自主的叫住了張儉。“張公,請留步。”
張儉停住,雙手拱在胸前,不卑不亢。“不知將軍有何指教。”
“你相信我?”
張儉頓了一下。“我相信天意。將軍可以欺我老朽,想必不會欺天。”
孫策咂了咂嘴,總有一種一拳打空的感覺,非常不爽,但張儉所言所行的確沒有什麼失禮之處,讓他無理取鬧,非要整一個老頭,他也做不出來。可是就這麼讓張儉走了,他又不甘心。兩世爲人,這大概是他記憶中最糾結的一次。
張儉等了一會,見孫策眼神變幻,卻沒有說話,目光微閃,若有所思。“將軍莫非是對我當年所爲不能認同,欲加以駁斥?”
“不敢。”孫策微微點頭,心裏那口氣終於吐出來些許。“不過對張公當年所爲,我的確無法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