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凰華 >二十二章,遺願
    “呂蒙,到底出了何事?”

    呂蒙捏着拳頭努力剋制自己井噴式的怒火,板着一張木臉道:“朝中早有規定,非緊急軍情,任何人不得騎馬過市,驚擾百姓,將軍今日在街上騎馬撞傷人,算不算知法犯法?”

    “算,”周瑜不置可否道。

    “將軍位高權重,軍中將士唯首是瞻,將軍若不對此事做出個交代,日後上行下效,法規難立,百姓必生怨言。”

    周瑜反問:“那你要什麼交代?”

    呂蒙嘶啞着嗓子,低下目光道:“反正,反正不能就這麼算了!”

    周瑜見呂蒙這魁梧漢子,性子直率,不畏強權,幾分欣賞,“算不算,不是你一個千戶長說了算的?”周瑜正色道,語氣高昂出自命不凡的傲氣。

    呂蒙質問道:“將軍的命是命,難道姑娘的命就不是命嗎?”

    “人死了?”周瑜問。

    呂蒙嘟噥着嘴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周瑜鬱悶,該說的不說,在這扯了半天沒用的,白耽擱時間,只能親自去一趟流雲堂,於正站在院中一顆梧桐樹下翹首等待,看來是他派呂蒙去找自己。

    “怎麼了,於大夫,”周瑜漫步過來,微蹙劍眉,神色談不上多關心,好像只爲了例行公事。

    於大夫引周瑜圍着梧桐樹轉了個圈,刻意避開呂蒙,這邊的粗木樹枝上吊着一架空蕩蕩的千秋,板上未乾的露珠黏着一片黑黃的枯葉徹底打消誰想坐上去玩耍的興致。

    於正憂心忡忡,三緘其口半天吐不出一個囫圇句,周瑜見不得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到底是生,還是死?於大夫好歹給個明示。”

    於正拱手作揖,面露難色道:“姑娘傷勢過重,還請將軍恕在下醫術拙劣,無能爲力。”

    周瑜微微喫驚,他本看於正眼色,探出他與紅衣姑娘是相識的,非要把人送進將軍府,以爲是來誆財,現鬧出人命,難道以性命做賭注,要往自己身上栽上人命官司不成?

    這個推測沒用說服力,難道都是自己想多了,一時失語,眼神遊離片刻,着重再問了一遍:“就是於大夫,也救不了?”

    於正搖頭嘆了口氣:“將軍莫要自責,姑娘已清醒過來,道是自己冒失衝在馬前,才被誤傷性命,想也是命中劫數,不怨將軍。但自知命不久矣,可憐心中尚有遺願未了,死難瞑目。所以託我來求將軍一事,希望得將軍成全。”於大夫說完抿了下嘴,一副惆悵鬱悶的表情,把那嘴下三寸鬍鬚拉得更長了。

    “哦?”周瑜回過神來,不知是真是假,是陷阱還是人情,“不論事出何因,我也難辭其咎,姑娘遺願自當盡心。只是現要事在身,不能親爲,我找劉全過來,他是我府中管家,辦事得力,可放心交託。”說完便要走,於正不顧尊卑出手攔住。

    “於大夫,這是何意?”周瑜心生不滿道。

    於大夫懇切道:“將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您就可憐可憐她,進去瞧她一眼,聽她支言片語,這世上還有何事,比閻王的催命符還緊急?”

    周瑜深深看了一眼於大夫,心中有了想法:“於大夫見慣生死,爲何今日反亂了分寸,莫非你與此女相識?”

    於正喫驚,心想周瑜果然是個精明將軍,本來他也是迫不得已而爲,指望早點交付差事,故作羞惱道:“將軍何出此言,這是信不過在下了?既如此,在下也不白操這無用心。人是埋是燒,將軍自行安排。告辭。”便真叫一個小廝帶他出府,一人走了。

    呂蒙不知二人說了什麼,遠遠看於正走了還以爲是去抓藥,又見周瑜進了流雲堂,入了廂房,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周瑜見牀榻上躺着的紅衣姑娘,膚白勝雪,脣紅點血,一雙哀怨的惺忪目半睜半閉,兩道緊鎖柳葉眉似蹙非蹙,鼻息之氣若有若無,躺在綠緞棉衾中,似一隻飄零之舟,無依無靠,微微動了惻隱之心。

    周瑜從袖口抽出巾帕爲她拭去脣角未乾血漬,抱歉道:“姑娘,實在是我無心之過,害你受傷,你有何心願,但說不妨,我周公瑾若有能力幫你完成,決不推辭。”

    紅衣女伸出手孤獨的懸在空中,周瑜猶豫握住,玉手冰涼無溫,涼了周瑜的心。

    女子嘴脣翕動,無力發聲,周瑜忙俯身貼耳,只聽女子細若遊絲道:“我···我本是絕色美人,”周瑜聽這一句便愣了,生死關頭還不忘誇自己是美人的,也是個奇人,“追求我的英俊公子數不勝數,只因我心高氣傲,至今也未擇夫成親,”周瑜想,紅顏薄命與天妒英才一般,都是可憐人,也能理解,想必此女是想求死後配門陰婚,了卻陽間事。

    “我還從未嘗過男歡女愛是什麼滋味,豈不是人生遺憾,辜負了我絕色之姿,”

    周瑜聽這驚天駭俗之言瞬間立直身子,繃不住的詫異之色突破了他一貫保持穩重深沉的表情,但看女子依然在命懸一線中做垂死掙扎狀,都道“飽暖思”,此女亡命關頭,怎反起情思,貪享肉慾?

    周瑜確信自己上當了,只不過此女不是來訛財,而是來訛他這個人的。

    周瑜因生得風流倜儻,英姿雄偉,又是性情中人,知曉風花雪月之事,年少時也與三五好友相邀去風月場所,吟詩作對,彈琴作曲,鶯歌燕舞爲伴消遣作樂,得風流才子之名,但這都是十年前的舊事。

    那時自己還是意氣風發俊美郎,一首離人曲醉了女兒心。多情姑娘愛慕藏深院,癡情紅顏淚灑章臺路。

    但現自己年近三十,雖未顯老態,但已不是玉面郎君,常年在鄱陽湖上日曬雨淋,黑成木炭,性情更是徹徹底底脫胎換骨,褪去風流的浮誇,收斂才子的不羈。練就的一雙看透人心的鷹眼再不會秋波剔透,威嚴不笑的脣角再難吐出一點情語綿綿。這些年以國事爲重,心繫江東安危,用血肉之軀在戰場摸爬滾打,見慣生死之人,兒女情長的心思也淡了。

    這樣無情,無趣的男子,還有什麼女子會癡情得窮極手段來接近。

    女子艱難一笑,聲音雖無力但音調高了些:“將軍是人中之龍,多少女子渴望從嫁的夫君,奴家也仰慕將軍多年,今日方得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周瑜緊鎖劍眉,目光深邃,他在尋找女子破綻,但被女子及時嘔出的一灘腥紅鮮血衝散了心思,忙用巾帕幫她收拾。

    女子使出全身力氣抓住周瑜的手,如老鷹的利爪攀住落腳的虯枝,“奴家別無他求,只求能與將軍吻別,便算是嘗過男女滋味,死而無憾。”

    女子眼神,熾熱如火,不得不說有那麼一瞬間的確撩起了周瑜心中久違的情慾,這種已生疏的男女曖昧讓他無從適應。畢竟他封存的內心許久沒被人驚擾,擱置的琴音多年不曾彈起,面對他以往唾手可得,現避之不及的感情突襲,這個指揮千軍萬馬,運籌於帷幄之中的大將軍,卻尋不到一條好計突圍。

    女子虛弱咳嗦幾聲,將臉伏在周瑜手背,垂下眼淚:“奴家自知命不久矣,只能癡想將軍是我夫君,與將軍訣別,就算沒白走在這世上一遭。不然,要奴家一時上哪尋個夫君來?想必將軍是嫌棄奴家現在是風中殘花,姿色頹敗,”

    “不是,”周瑜打斷,心亂如麻。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拒絕,又不忍心,接受,荒唐至極。又想自己八尺丈夫,軍中大將,怎甘遭女子戲耍,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淪爲天下人笑柄。

    周瑜做了決斷:“你等等,”撂開了女子手,叫呂蒙進來,呂蒙見到秦沁心在牀上這副可憐模樣,又心疼又着急。

    “將軍,於大夫怎麼說?”

    周瑜道:“人是救不活了,呂蒙你先別顧着傷心,姑娘有個心願未了,”說着把秦沁心所求一五一十說了。

    呂蒙愣了半晌,心中五味雜陳。既因這要求不合禮節,更因秦沁心重傷無救,“將軍,真的沒救了,要不要再找其他大夫看看?”

    周瑜搖頭肯定道:“於正都說無救了,他的醫術,我是親眼見識過的,你也該有耳聞。”

    呂蒙又悶成了木頭,秦沁心在牀上聽着,她本是做戲勾引周瑜,不想周瑜不肯上當,還叫呂蒙來看她笑話,她也不是常人,豈肯這樣輕易認輸,便可憐兮兮,淚眼汪汪望向呂蒙,呂蒙跪在牀沿,見秦沁心這副尤爲可憐的模樣,悔不當初。

    “姑娘莫怕,你不會有事的,”呂蒙做着無用寬慰,“都是我不好,明知道姑娘在此無依無靠,卻不施以援手,”呂蒙現腸子都悔青了,那日怪自己太過猶豫,一個姑娘家都這麼主動,自己卻沒表示,難怪把人氣走了。

    周瑜冷冷旁觀,他倒要看看女子待他是否真心,這場戲是不是因他而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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