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也看得清楚，反射性地攥住了林清的手，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她的聲音明顯抖了一下，林清的心也隨着這聲音跌宕起來。
“爸……”她戰戰兢兢叫了一聲。
能讓做了幾十年將軍的顧裏，出現這種神情……
林清有點不敢往下想，甚至，在顧裏那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她的時候，林清下意識的開始躲避。
“我……我回小樓去，晚上不過來喫飯了。”
她掙脫了老太太的手，急急忙忙往前走，卻被沙發腿絆了一下，一個踉蹌。
雖然被劉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摔倒在沙發上，半天沒緩過勁來。
“少夫人……”
劉嫂和老太太身邊的人都急切地往這邊探過來，被林清拂開，又掙扎着站了起來。
“我回去了……”她喃喃說道。
“林清……”顧裏終於開了口，但嗓子沙啞得要命，終於帶上了符合他年齡的滄桑感。
林清小心翼翼的，緊緊咬着脣，不敢看他的眼睛。
“爸……我回去了……”
“向東他……”顧裏打斷她，一氣說了出來，可到後面，還是說不下去。
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將軍，往日堅硬的背脊彎了下去，突然間像老了好多歲。
“出了什麼事！”老太太肅聲問道。
比起顧裏的失態，林清的不知所措，老太太反倒比誰都冷靜。
顧裏又看了一眼林清，皺着眉，挺了挺背脊，似是在下定決心，然後才沉聲說道。
“上面傳來消息，向東他們在執行維和任務的時候出了意外，四人當場死亡，一人失蹤！”
林清頓時覺得一道白光從腦子裏閃過，有什麼東西瞬間炸裂開來，在她耳邊發出陣陣巨響。
“是……誰？”老太太終於還是顫抖了，咬緊了牙關問道。
顧裏的兩腮因咬牙而繃起來的青筋抖了抖，慢慢說道：“是向東帶的隊，其他人的屍體已經在運送回國的路上，只有他，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他特別不情願地說道：“生死不明！”
大廳裏安靜極了，這簡單的四個字，像是突然扔進平靜池水中的一枚炸彈，瞬間掀起了一場巨浪，所有人都被這巨浪打懵了。
不能動，更不能說話！
過了良久，在這一片靜謐中，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抽噎，緊接着第二聲傳來。
剛開始，這些抽噎聲還盡力壓抑着，後面，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低泣。
“哭什麼哭！不許哭！”林清“噌”的一下站起來怒吼。
她一手護住肚子，急促地呼吸着，臉白得像一張白紙，眼神卻格外堅定。
“向東不會有事，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
“他一定會回來！”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沒有哭，除了臉色蒼白了點，連一點悲傷都沒有了，強大到似乎什麼都打不倒她。
她的精神感染到了老太太，也令顧裏刮目相看。
“對，向東會沒事的，比那惡劣的情況他都遇到過，不會有事。”顧裏堅定地說道。
那是他的兒子，是他用心教養栽培的兒子，他甚至比自己當年更優秀！
這麼多年的部隊生活，各種殘酷的訓練，所有的一切他都能順利堅持下來。
所以這次，他一定也可以！
三天後，犧牲戰士的遺體回國，作爲軍區首長，顧裏親自去接機。他有種強烈的感覺，好像機艙門一開首先走出來的，就是自己的兒子。
這次事件作爲新聞在媒體上報道了多日，但在顧家卻沒人提起，各級領導去慰問家屬，顧家也被排除在外。
外面議論紛紛，顧家卻一如既往的平靜，所有人都堅信，顧向東只是外出工作，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他一定會回來。
林清一直很安靜，就像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每天早睡早起，進行適當的運動，注意飲食習慣，爲臨產做着充分的準備，一點變化都沒有。
儘管如此，顧裏還是專門跟老太太商量這事。
“現在看來，林清的精神狀態很好！”
顧裏一生絕罰果斷，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遲疑過。
“雖然我也不願意往壞處想，但向東的那種情況，您是知道的。”他的聲音裏，有着不易察覺的悲傷。
“我明白。”老太太點點頭，“這是我顧家遇到的最大的事情，你放心做你的事，林清和孩子們都交給我，我會好好看着他們。”
老太太一生要強，從嫁進顧家的那一刻起，就爲這一刻準備着。
顧家一門的榮耀，是她看着立起來的，丈夫和兒子每次上戰場，她都抱着決然的心態。
卻不想，她安然度過了戰爭年代，唯一的孫子卻在和平年代出了事。
他們沒敢當着林清的面說，但顧裏卻私下把情況告訴了她。
顧向東是在中東的沙漠裏失蹤的，國內雖然有進行過同種環境的演習，但畢竟沒人真正經歷過。
突然遇到那樣惡劣的環境，如果有受傷，一起去的人又無人生還，在沒人知道的具體情況下，後果很難預料。
林清就這樣，所有人都暗暗替她捏了把汗，可她還平靜的像一碗水，似乎一點都沒受到影響。
很快，最後一次產檢的日子到了，這是林清在噩耗傳來後的第一次出門。
白英彥老早就在醫院門口等着她，一同等着的，還有謝子建和杭進，高大帥氣的三個男人站成一排，特別扎眼。
林清下來一看到他們這陣仗就笑了，“今天這規格也太高了吧！”
白英彥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向快言快語的謝子建就先開了口。
“顧老大出了事，我們這些做兄弟的，當然要照看好他的女人和孩子！”
一句話讓氣氛陷入了尷尬中。
……
在等報告的時候，白英彥遞過來一杯熱牛奶，說道：“剛纔老謝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林清擡頭看了他一眼，淺笑着搖了搖頭，“我沒事。”
“那就好！”白英彥似乎鬆了口氣，說道，“我跟你一樣，堅信向東一定會回來！長這麼大，還沒有他應付不了的事，不管什麼地方，什麼環境，有多惡劣，有多艱苦，他都能戰勝！”
林清又擡起頭來，看他堅定無比地說道：“他一定能回來！”
過去的兩週，包括顧裏和老太太在內的所有人，他們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林清明白，真正相信顧向東能平安回來的幾乎沒有。
就只有她，她始終堅持着。
他是沙鷗，是能乘風破浪的沙鷗，就算他暫時迷航，但終有一天一定會找到回家的路。
“這是我聽到的最好聽的話！”林清對白英彥說道。
她露出淺淺的笑，堅定且從容，一雙清透的杏眼裏，散發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