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子野星 >第123章 帶一份禮物
    小秦爺離開十多天,他自從住進這小庭院,從沒離開這樣久。

    蘇星九真切感到習慣烙印在人身上時的可怕魔力,只不過是出一次遠門,她有時竟然會夜裏睡不着。他如今不太會睡在她房間的地板上,但有時很早的早晨她起來,會看到他坐在房門口的廊臺上。

    他在守着她。

    很可惜她實在記不起小時候的事,但也可以想象,在她媽媽不在的那些天,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男孩子是不是就是這樣守着她?會給她講睡前故事嗎?會給她擦鼻涕嗎?會逗她笑還是惹她哭?

    蘇星九每每念及,心裏都感到溫暖。

    “他後天就回來了。”樸有桑又一次看到她坐在廊臺,偶爾會望一眼庭院的門,“剛收到茶叔的消息。”

    “嗯。桑姨,坐會吧,我不餓。”她看到她穿上圍裙,“早上喫的糯米飯糰還沒消化完,現在什麼也喫不下。”

    “怎麼了?胃口不好還是哪裏不舒服?”桑姨很關心她,“是不是受涼?這幾天天氣變得像娃娃臉,沒定數。你睡覺踢被子了?手怎麼這麼涼,我去給你煮點薑湯,喝一碗暖暖身子。”

    蘇星九拉住她的手,“沒什麼事,你別緊張。我身體好多了,是真的。”

    樸有桑對她的關心裏夾帶小心翼翼,假使關心多一些,或許會讓這個敏銳的女孩子再度想起往事,從而提醒她——爲什麼會被這樣關心着。樸有桑照顧過數不清的傷患,沒有誰像這個女孩這般棘手。

    其中部分的原因來自於小秦爺,小秦爺對這個女孩的態度……太特別了。

    她依言坐下來,找了個話頭。

    “今年春天雨水多,秋天能有好收成。”

    “桑姨你說話的語氣像種田的農民,”她有淺薄的笑意,“你種過蔬菜嗎?或者水果之類的。”

    “種過,種得不怎麼好,我總忘記天下雨後,就不用給它們多澆水,所以我種的蔬菜大多都被溺死了。後來,就不種了。”樸有桑一邊說一邊敲她的腿。

    “你腿腳不舒服嗎?”

    “不礙事的,年紀大點,腿腳對天氣的反應有點敏感。”

    “桑姨,你是不是害怕我?”

    突然轉變的話題讓敲腿的手停頓下來。

    “怎麼這麼說?”

    “你和我說話的時候,像是用掉不少時間來思考,你怕說出來的話我聽後不高興?還是怕有什麼話你不注意就會傷害到我?”

    這女孩果真敏銳。

    樸有桑笑道:“沒有的事,我是年紀大,腦子轉不過彎來。前面說過的話,後面就忘記,想要說的話,不多在腦子裏過幾遍,也會忘記。”

    她沒有接受這個說法,“就連這幾句話,你也在斟酌。”

    樸有桑臉色一僵,不再說了。

    蘇星九靠上推拉門,眼神定在檐下的雨幕上,山間的清新使落雨看起來極爲乾淨,晶瑩剔透的雨珠子,好似是山泉水做的。

    她安靜地看一會,就在樸有桑以爲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平淡的聲音說道:“桑姨覺得我很可憐吧?”

    “我……”下意識要否認,但女孩的星眸太過乾淨,她張不開嘴。

    女孩又道:“我也覺得我很可憐。不知道父母是誰,也沒有其他親人,像一隻金絲鳥被圈養在別人家裏,又被不知道底細的人帶走折磨,一遍遍地要問出我不知道的答案……經歷完這些,我還只是二十歲。後半生還很長吧,要怎麼過呢?還會有多少事情等着我……”

    樸有桑很想抱她,喃喃的細語聲聽不出她的悲傷。

    她纔是會種地的女孩子,把悲傷都種進別人心田。

    蘇星九輕笑一聲,轉而道:“但這些事都是最容易被記住的痛苦。其實,也有很多開心的好事。在唐家有一對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兄弟,哥哥老成,很照顧我,弟弟活潑,有好喫好玩的總想着我。那個唐爺爺好像很兇,但他給了我那麼大一幢房子住,安排傭人照顧我,我就算是孤兒也是運氣很好的孤兒。”

    樸有桑眼中蓄淚,她跪在女孩身側,抱住她肩膀,“你不是孤兒。我,茶叔,還有小秦爺,永遠都做你的家人,永遠不會害你。”

    “我還沒說到你們呢。即使我被抓走,他們那樣折磨我,我還是被你們千辛萬苦地救活了,又費盡心機地養好我。我總是很幸運,對嗎?”

    樸有桑望進她晶亮的眼睛,喫進人間苦,還能夠有這樣笑着說幸運的一天。

    她真的在痊癒。

    這丫頭和小秦爺是一路人,讓人心疼心酸到落淚,還能笑着感到欣慰的那種人。

    “是。輪迴投胎做人的那會開始,就是幸運的。”

    “所以,桑姨你別害怕。我現在挺好的,還讓溏心蛋給我帶禮物了。”

    樸有桑笑了,同時眼中的淚落下來,“讓他給你帶什麼了?”

    “唔,非常容易辦到的小禮物,等他帶回來你就知道了。”女孩眯着眼睛笑。

    她難得生出小女兒心思,不再是陰沉的模樣,竟賣起關子。

    卻很快,短暫的笑容僵在臉上。

    庭院門口,一向不出現的保衛出現了七八個,其中之一架着一個花衣服的男人往裏走,他們快步走到廊臺附近,蘇星九纔看清——那不是花衣服,是黃色衣服上的斑斑血跡。樸有桑已經迎上前,她神色嚴肅卻沉着冷靜。

    流血的男人在路過時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笑容,“小鼻涕精,別怕。”

    他的脣色發白。

    蘇星九感到下半身發麻,一個坐姿保持太久,血流不暢,使她無力站起。一行人進屋後,有兩個保衛在門口附近留下。不一會,茶叔匆匆到了,他手裏提一個黑色皮箱和黃色的大衣外套,對保衛吩咐:“一級防備,任何人不準放進來。”

    他路過蘇星九,停下來,努力讓僵硬的笑容變得自然,卻更奇怪了。

    “小星小姐,沒什麼事,遇到一點小問題。”

    哪怕是突發事件,他們第一時間還要照顧她的情緒。

    等所有人都在視線裏消失,蘇星九才慢慢站起身,右腳麻滋滋的,踩在地上酸着疼。

    她極慢地挪動步子,來到房門口。這是她待過很長時間的治療室,溏心蛋正躺在牀上,他失去意識了。發白的一張臉側着,衣服在不同地方被剪開,樸有桑正對他做緊急治傷。

    蘇星九沒有走進去,默然站在房門口看。

    她下意識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發出任何聲音。倘若這房間裏的人發現她,大概都會讓她回房休息。在他們眼裏,她還是那個脆弱的,渾身是傷的病人。

    可她想要留下來。

    憂慮的目光一動不動盯着那個男人的臉。

    男人的手無力垂落,茶叔眼疾手快,握住他手裏的東西,卻沒想到他昏迷了還抓得很緊。蘇星九探頭看去,看清他手裏的東西時,眼淚無聲地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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