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弈驍本來不願說,但想到蘇星九與這位老太有幾分親近,總歸還是要說的,就如實道:“阿星她的父母從前經歷的事有些複雜,恩怨情仇的來往有些難免波及她。十幾歲的時候,她讓一夥俄羅斯傭兵抓走審問,‘洗臉’是他們對她用過的其中一種酷刑。”
莊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雙脣與雙手都止不住地發抖,“酷,酷刑?他們對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用酷刑?怎麼能這樣……”
池弈驍看着她眼中的淚光,“阿星平時不會這樣。畢竟那時她年紀小,即使身體上的傷好了,也難痊癒。”
“你能不能告訴我,‘洗臉’是一種什麼樣的酷刑?”
他微微皺眉,“老夫人還是不知道的好。”
窗外,夏樹上悽泠泠劃過一聲蟬鳴。
莊軍長來接莊老太太時,蘇星九正睡得安穩,老太太則神色慘淡。
他不知何事,簡單問候後就帶着母親回家。回去的路上,莊老太太一言不發,面容倍顯蒼老,她看到車窗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臉,盯視許久,忍不住揉了揉眼眶,手指上有冰涼的淚點。
“媽,發生什麼事了?”
莊老太太沉默,很久才聲音發硬地說道:“你是軍部長,一定知道這些。你跟我說,‘洗臉’是做什麼?什麼樣的刑罰被稱作‘洗臉’?”
“媽,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說不說?你要是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老太太語氣愈發生硬。
莊軍長無奈,揉着眉心說道:“這是一種水刑,把溼毛巾蓋在人臉上,往上倒水,好比是溺水。作爲刑罰,常常間斷地進行,大多數人都受不住。”
老太太聽了,渾身發抖,把手裏的保溫瓶往莊軍長身上狠狠一扔,“躺在醫院裏的星丫頭,她受過!她十幾歲就受過這種刑!你說大多數人都受不住,她呢?她怎麼受得住?啊?她怎麼受得住啊……”
淚水流過蒼老的皮膚。
莊軍長表情隱忍,安撫道:“媽……”
莊老太太淚流不止,“我就是拿溼毛巾給她擦擦臉,她就嚇得魂飛魄散,什麼人都不認識了。十幾歲……十幾歲的女孩子受那種折磨,她還去做傭兵。你算過沒有,她吃了多少苦?啊,你算過沒有?”
莊老太太淚流了一路。
回到家,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安撫到牀上,她枯瘦有力的手在莊軍長轉身時抓住他,“凌憬,把她叫回來。”
莊軍長輕輕拍她的手背,“媽,我明白你的想法。我會好好考慮的。”
“我不要你考慮,我要你把星丫頭叫回來。你要是不肯,我老太婆自己去叫她。”
“媽!”莊軍長嘆氣,“我怎麼會不肯?你就沒有想過,她肯不肯?”
莊老太太輕哼道:“我就是求她,也要把她求回來。當初,就不該聽你的!”
“媽,您先休息。我一定好好辦這件事。”
等老太太躺下休息,莊凌憬關上門,一個人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從書架的最裏側取出一個塵封的相框。相框上一男一女,少女笑容燦爛,大咧咧地把手圈在少年脖頸,姿態親暱。少年臉上頗有不服氣,但整個身體卻是微微側向少女的那邊。
“喂,莊凌憬!讓你拍照擺一張臭臉,以後沒有女孩子喜歡你,哭哭哦。”
莊凌憬輕輕摸照片上的女人,剛纔一直隱忍的情緒在此刻決堤,他把照片放在一旁,雙手捂住眼睛,滾燙的男兒淚從指縫間漏出。
另一邊,唐牧深早早從醫院出來後,就直接去了唐家老宅。
唐老爺子一派退休老頭的氣象,正在院子裏澆花。管家陸伯給他安置了一張小圓桌和躺椅,圓桌上一壺茶正冒着熱氣。
“爺爺。”
唐老爺子瞥了唐牧深一眼,把澆花器放下,“公司裏沒事?”
“有事。但這件事更重要一些,想跟您要個通行令。”
“說吧。”
“小九讓人打了,傷到動脈,這幾天在住院。”說話間,老爺子的臉色驟變,唐牧深繼續道:“打她的人總共七個,剛從警察局裏放出來,是小叔的意思。這七個人只是打手,指使他們的是沈家。”
唐老爺子一臉肅殺,“哪個沈家?”
“沈建雄。”
“老子讓他變狗熊!”老爺子一聲怒吼,把桌上的茶盞摔了出去,“主意打到我唐震先的頭上來了?當初是誰給的他一條路走,他沈建雄才有今天的場面?好哇,這是骨頭硬了。”
唐牧深一臉淡漠,“主要不是沈建雄,是他的一對兒女。年輕人不懂事,早先我讓許承敲打過他們。沈亦軒之前和小九有點衝突,心裏記仇,沒想到他這次利用了莊軍長的女兒。小九和莊軍長的女兒投緣,趕去救人,才落了圈套。”
“哼,子不教父之過。有這樣的混球兒子,把賬算在他沈建雄腦袋上,不冤。”
“那爺爺是同意我對沈家下手了?”
唐老爺子一隻手扶在木桌上,沉聲說道:“沈建雄和蔣建元的關係不淺,他們兩家勾連挺多。你動沈家,蔣建元一定會出來橫插一腳,自己注意點。”
唐牧深難得露出個微笑,“知道了,爺爺。”
“九丫頭傷勢怎麼樣了?”
“不大礙事,休養一陣就好。小叔在醫院陪着她。”
唐老爺子對管家吩咐,“備車,等下我去醫院看看她。”說完又看向唐牧深,“莊家有什麼表示?”
“我把小九的情況透露給他了。軍工資料被植入小九的記憶,爲防未知的風險,莊軍長的態度很重要。目前來看,他和莊老夫人對小九都還不錯。”
唐老爺子點頭,“莊凌憬這小子是個摸不透的。當年他以曉帆的事做由頭,斷了和我唐家的諸多聯繫。在當時看來,是我唐家失勢,實際上,他算是幫了忙。曉帆的研究,牽扯過深,他是把我唐家從漩渦裏擇了出來。這一點,你現在要明白。”
“是。”唐牧深聽到這些,心裏有別的想法,“爺爺,莊軍長是否也意在保護小九?他把唐家擇了出來,而小九在唐家住着,就安全許多。”
“九丫頭的媽媽是他手底下的特工?”
“嗯,但似乎關係不淺,不像是普通長官和屬下的關係。”
唐老爺子眉頭一挑,似是想到什麼,轉瞬又陷入疑惑。一陣冗長的沉默後,他揮了揮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