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的夏天不比s市的高溫悶燥,隔三差五總有一場雨能吸走些暑氣,吹來的風在早晚時分頗有些涼爽意味。若不是這裏毒品肆虐,海邊的小棟獨樓會是極好的度假勝地。
然而現在,這裏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撮人。
當然,這大約也有池弈驍的“功勞”,自去年他們從美國離開後,他就開始動手整治這附近的環境,清理掉不少雜七雜八的人,甚至還端了一個小販毒窩點。
他把這裏打造成蘇星九的待產地。
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孩子就要落地了。
池弈驍比她還緊張,前一段時間還有忙到夜裏回來的情形,最近這一段時間,他天天都跟母雞孵小雞似的守在蘇星九身邊,有幾次甚至都不管政河跟他彙報工作,盯她的一日三餐比鬧鐘還準時。
蘇星九忍不住埋汰他,“你這婆婆媽媽的樣子,要不然你來當媽算了。”
池弈驍毫不在意地聳肩,“是要多操一份心,誰讓孩子媽媽自己不上心呢?”
“我不上心?”蘇星九瞪起眼睛,“等孩子生出來不跟你姓!”
“噢。”他笑着把蘋果切成小塊,遞給她,“那……姓莊?”
她喫進一塊蘋果,哼了一聲,“姓什麼都輪不到姓莊啊,姓蘇,姓秦,姓唐都行。”
“那不行。”他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循循而導,“蘇,確切來說不是你的姓,也不是你媽媽的姓,只是英文名sue的一個化用,跟我們家搭不着。姓秦是可以的,但‘秦醒’這身份本身就敏感,讓我們孩子繼續承擔這份可能發生的危險,不是我和你的作風。姓唐,挨不着,一沒血緣二沒名分,還跟唐明德那混蛋同姓,也不好。你嘛,又不讓姓池,那隻能姓莊了。”
說得很有道理。
蘇星九把剩下的蘋果推到他面前,“你費這麼老大勁挖個坑,還不就是想讓我孩子姓池麼?反正你算準了我不稀罕他姓莊唄?”
池弈驍笑得像只狐狸,一言不發。
“臭男人,就你心思多!哼,你看看你肚子裏山路十八彎的,以後這些東西不要教給我們平樂。”
他把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
蘇星九在孕期增重不少,臉上和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圓潤感,但到底有個營養師在旁邊把控她每天的食物攝入,看起來氣色紅潤,皮膚白透,頗有越活越年輕的感覺。
他在她臉頰親了一下,“想好沒有,平樂的大名?”
“沒有。這輪得到我想嗎?”她靠着他胸口,“我們家最有文化的是你,再不濟也是秦眠。要我想名字啊,那叫池塘吧,要嘛池道也不錯。”
他低低地笑起來,“你說得對,這件事應該讓我們家最有文化的人來做。”
蘇星九打了一下他胸口,“你不損我兩句不高興是不是?哼,那我不讓你想了,我去問問爺爺,不然牧深也可以,他讀書多,有文氣。你呢,蔫壞蔫壞的,都是痞氣。”
這種評價完全不會撥動他心絃,反而覺得是兩人之間的嘴上鬥趣,他握住她手,“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
蘇星九就直起身來,“剛剛是玩笑話,但現在我覺得可以認真。來,給爺爺打個視頻電話,讓他給我們孩子取名字好不好?他怎麼說叱吒一生,是個很厲害的老頭子呢。”
池弈驍明白她這舉動的意思。
蘇星九知道他和唐老爺子極難和解,從沒有在這方面強求過什麼。但眼見着關係正在緩和,她當然懷着些心思——畢竟家和萬事興總是在人生裏佔據着不少分量。
他現如今心中沒有那樣多熾烈的冷意,和她一起的日子使他內心慢慢變得平和溫柔,就點頭應允“你打電話問問,看看那老頭能取出什麼名字。”
蘇星九起身去書房開電腦,池弈驍沒有跟去,坐在客廳裏聽她雀躍的聲音與唐家兄弟碎嘴,說最近的水果好喫,說這裏的夏天舒服,還說到胎動和夜裏睡不安穩。那些細碎的家常是他陪着她一天天度過的,這種感覺就好像兩簇頭髮慢慢地絞繞在一起,終於成爲分不開的一簇。
結髮同枕蓆,黃泉共爲友。
說的就是這樣吧。
他坐到剛剛蘇星九坐的搖椅上,一下一下輕晃着看外面的海風吹海水。
如果麥冬也在就好了……麥冬和政河都能算是平樂的叔叔,就算這兩人提出要當平樂的乾爹也是沒問題的。他們跟着他多年,一心一意,盡心竭力,已然是一家人。
蘇星九到這裏後,唸叨不少次麥冬。原先查到蛛絲馬跡說麥冬在藍海附近,但他回來後幾近地毯式地搜尋了一圈,卻一點風聲都沒捉到——麥冬又失去蹤跡了。
這件事他始終沒有放棄,就算麥冬已遭遇不測,他也要找到他的屍骨。
想到這裏,他罕見地眯起眼睛輕嘆了聲。
過了大半個小時,蘇星九從書房出來,一臉賊兮兮的笑容,“我覺得爺爺給的名字好,太好了,我們平樂出生後就用這個名字。”
“什麼?”
她晶亮的眼睛冒着調皮的光芒,在他身邊坐下說道“君匪!池君匪!君子和土匪,這個名字怎麼樣,是不是很棒?我覺得特別合適。你是土匪,我是君子,我們倆的孩子有他父母的印記在,就叫君匪。”
他爽朗地笑起來,捏了一把她的鼻子和臉頰,“老頭子真是這麼說的,君子和土匪?”
“是啊,不然呢?”
“那他有沒有提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沒有。”
“阿星,你現在說話,平樂能聽到,不可以讓他知道你在說謊。”
她終於崩破了一本正經的表情,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好嘛好嘛,你們父子倆心靈相通行了吧?他說取名‘君匪’,你就直接能知道來處。”
“這不是心靈相通,知道那首詩的人都能想到。”
“我不管,就得算心靈相通。你敢嘲笑我沒文化,我就再也不理你!”
他了然笑笑,“那就算心靈相通。”話音落下,心裏有一小塊地方滋生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情緒,父子間的心靈相通嗎?
池弈驍驟然想起那時他站在病房外的光景。
老頭子只是得了場病,看起來卻好似命不久矣,奄奄一息地躺在牀上,呼吸微弱。那時他感到過心靈相通嗎?
若放在幾年前,他當然會否認。但如今摸着蘇星九碩大的肚子,感受着那微弱的胎動,他覺得這個問題不回答也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