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湖橋 >第四十一章,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君箬言背後揹着裝有醉江南的劍匣,身旁坐着屏氣凝神的皇普東華。

    馬車一路顛簸,兩人對坐無言。

    終於,還是君箬言先開口說道:“得先過天南城,換搭樓船渡江?”

    皇普東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而後在他僅帶的小包囊裏拿出佔了差不多一半空間的羊皮宣紙,遞給君箬言。

    君箬言的表情變得很古怪,他接過了一摞的羊皮宣紙,翻了幾頁,深呼了口氣,驚訝地說道:“好大的手筆!”

    皇普東華看向遠處的山峯,悵言道:“狗屁的手筆,就閒的發慌亂寫的。”

    君箬言小心翼翼地把宣紙收了起來,閉起眼睛,將劍匣橫於身前,逐漸入定。

    而皇普東華則是一宿沒有動彈,除了添置幾下爐火之外,他都一直默默地觀察着君箬言吐納的氣象。

    臨近清晨,君箬言才睜開眼睛,而劍匣中的醉江南,也停止了略微的顫動,他看了一眼朱漆劍匣,罵咧咧地說道:“比那個道士還倔。”

    皇普東華笑而不語。

    從他跟了眼前這個公子三年,依照君箬言的言行來看,他似乎是想把半個北匈都給走上一遍,而且是走到哪學到哪,跟儒家及冠之年負笈遊學一樣。

    不過,從君箬言要打造自己的親衛軍,以及他埋下的各種後手來看,走這趟江湖會不會別有深意?

    皇普東華沒去往下想,畢竟眼前的公子是這世界上唯一看重自己的人了,僅憑這點,便可以讓這個年幼飽受貧寒的少年爲他赴湯蹈火了。

    君箬言悄悄看了一眼充當馬伕的二品高手,悄聲說道:“錦烈沉,你丟下你的幫派跟着我們出來,沒事吧?”

    腰間配着一把造型猙獰大刀的錦烈沉悶着頭揮着馬鞭,死板地點頭道:“沒事……”

    皇普東華不由得暗自扶額,這個木頭樁子,這麼好的套近乎的機會居然都給放走了,真他娘不知道他怎麼經營這麼多年的地下幫派的。

    “慣用左手刀,卻把刀佩在右手邊……”君箬言眯起丹鳳眼,輕聲說道,“不論如何,發生什麼狀況,你不用管我,直接帶着皇普東華逃跑就行。”

    錦烈沉連原因都不帶問地點了點頭。

    也就在君箬言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一個身板瘦小的小女孩穿過了樹林,跌倒在馬車前頭。

    錦烈沉當即冷着臉,緩緩用右手抽出大刀。

    君箬言搖頭示意他停下動作,而後一臉驚喜地走了下去,扶起懷裏捧着野果子的小女孩,說道:“你怎麼在這?”

    小女孩愣了愣,用力地嗅了嗅抱住自己的公子哥身上熟悉的味道,又扯了扯素潔的白色衣袍,她這纔不太肯定地問道:“君公子?”

    “這才幾年,你就不認識了?”君箬言微笑着,拍掉了小女孩身上的塵土,又仔細地給她整理了一下頭髮。

    “誰特麼跟我說的公子殺人不眨眼,喫人不吐骨頭?”而君箬言身後,錦烈沉罵咧咧地自言自語道

    皇普東華也是輕輕一笑,跳下馬車,直接就開口道:“丫頭,還有練字嗎?”

    原本在君箬言面前羞怯怯的小女孩看到皇普東華,當即哼哼一聲,極爲神氣地說道:“你倒是沒變多少,還是一副書生樣。”

    “問你話呢,還有練嗎?”皇普東華黑着臉再次問道,一旁的君箬言則是在輕柔地微笑着。

    小女孩扯了扯衣角,又瞥了一眼君箬言,聲若蚊蠅般嗲嗲地說道:“這話說的,前些日子先生還夸人家呢……”

    “停停停,你給我正常說話。”皇普東華扯了扯嘴角,眼前這個皮膚曬得略顯黝黑的小女孩還是之前喫飯豪邁如漢子般那個女孩嗎?

    小女孩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通紅,說道:“可是……他們都說這樣比較溫婉動人。”

    君箬言哈哈一笑,在小女孩懷中拿過一個野果,咬了一口,說道:“和平常一樣就好了。”

    有些膽怯的小女孩挪了挪腳步,靠近君箬言,說道:“前段日子我抄寫的經文還被裱起來了呢!”

    君箬言揉了揉她的頭,誇獎一句:“真棒。”

    小女孩嘿嘿一笑,一臉滿足。

    皇普東華伸出手,只見小女孩如避蛇蠍般往君箬言的方向湊了湊。

    ……

    素潔的石橋連接着兩岸,飄零的雪花纏綿在蕭索的寒風裏,薄霧輕盈地朦朧了一城的素白。

    她睜開眼睛,發現已經清晨了,一陣陣寒風正調皮地拼命往打了許多破舊補丁的棉被裏鑽。

    被君箬言安置在天南城的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雖然纔剛起牀,但她已經被凍得意識清醒。

    走出門,她拿着昨晚才趕工好的布匹,她眼神閃爍了幾下,笑了笑,徑直走出門。

    出了門,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她輕輕地吐納一口氣。

    雖然那個姓君的公子,給自己安排了一個不喫苦不用勞就能安分過一生的差事,但她並不要。

    因爲,她覺得,每天晚上搗鼓一下刺繡,早晨去城裏把成品賣掉,回家再給小孩做飯,這已經很好了。

    她擡起白皙的玉手,擦了擦從樹葉上滴落下來的露水。

    只聽得一聲悠揚的簫聲從遠處傳來。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翠竹的清香,穿過竹林,她來到一條鋪滿花瓣的小路,路的兩邊,各種樹木參差不齊,鮮花爭相鬥豔。

    對於婦人的出現,帶着小女孩一路徒步走來的君箬言沒有絲毫意外,他依舊如過無人之境,吹奏着南宮瑩琉送給他的竹簫,製造着悅耳的曲調。

    她也沒有打擾君箬言雅興的意思,只是牽過小女孩,站在一旁默默地聽着。

    君箬言停下吹奏,撇嘴輕聲問道:“怎麼不老老實實待在天南城?這樣對孩子真的好嗎?”

    婦人沒有反駁,只是輕輕一笑。

    “算了,不跟你說。”君箬言搖搖頭,蹲下身子對一臉陶醉的小女孩說道,“下次再來找雲兒玩哦,教你的這首曲子不要忘了。”

    小女孩用力地點點頭。

    “我只能說,讀書不一定就能成爲國之棟樑,不讀書也不一定就毫無用處。”婦人沉吟了一下,輕聲回答道,“知道爲什麼我不要你給的東西嗎?因爲你們這羣自以爲是的讀書人只會說什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其實在我看來,那羣寫詩作詞的腐儒死絕了纔是對的。”

    君箬言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

    婦人長呼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些什麼自愧於無事做便有利祿的腐儒又何曾將糧食捐給有需要的人?真正的棟樑要真是那樣,那我寧可不要,現在的我,只想讓雲兒好好長大。”

    君箬言愣了愣,平靜地反駁道:“紫衣書客一人負笈一萬里,遇不平則平不平,遇民哀則平民哀。”

    “可曾記得,他將一身錢財捐出空餘兩袖清風?可否知道,他明明有當年收上百萬白銀高官機會卻放棄,挨家挨戶免費去寫對聯?”君箬言輕輕嘆息,說道,“這樣的讀書人,又何曾少了去?”

    婦人默不作聲。

    君箬言也沒想過這樣就能讓這個獨具慧眼的婦人送雲兒去讀書,私恨終究只能自己解決,看她這模樣,對讀書人的怨念應該很深纔是。

    皇普東華這纔跟了上來,笑眯眯地開口道:“公子,有魚上鉤了。”

    君箬言點頭,腳尖輕點地面,不見地面有分毫波動,他便憑氣掠空數丈,落腳站定在一棵古木的樹枝上。

    “你先跟她們迴天南城。”君箬言眼神森寒,囑咐一聲,便徑直揹着劍匣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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