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湖橋 >第四十三章,縱雪深千尺,也不及情重萬丈(二)
    北匈到底還是北匈,雖然現在早已是冬季的尾梢,但這的冬季卻似乎纔剛剛開始,回眼看浩東長安都城等地,可以見到,那兒的薄雪早已消融。

    道路上深深淺淺地鋪着精緻的雪花。

    說起北匈,人們第一個想到的會是它氣候的嚴峻,而後想到的,自然便是它嚴酷的刑罰。

    北匈歷朝歷代對於刑罰抓得非常嚴苛,條例繁雜,但說起來也不過兩字,打,殺。

    民間百姓犯罪姑且不說會被株連九族,即便是朝廷上的高官文人,他們的腦袋也是拴在褲腰頭上的。

    因此,即便是北匈太子洪家真也不敢隨意徵用守城軍隊,從小也得接受百家各個大家的教育,在父皇面前說話也得溫聲細語。

    而與刑罰相比,更令人心寒的便是流放外國了,無論是在浩東皇朝,還是在北匈,都是如此。

    此刻,一手打造醫師小巷的趙聞天神情自若地站在臺階底下,臺階上的,是北匈文官第一人,權勢滔天的高成柖。

    高成柖用他低沉且帶着地道浩東口音的聲音說道:“趙公子爲何來到北匈?”

    “又不知高大人又對浩東政策瞭解多少?其流放卻無辜之人,高大人又知道有多少?”趙聞天平淡地回答道,“前朝被流放卻不言一語,在關外撿野菜充飢,凜然不屈朝政的張原樸如今又有多少人記得?”

    “更何況,我也不是個瞎子,也不想成爲下一個張原樸。”趙聞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結束了自己的答話,兩手握緊,靜待高成柖的下文。

    高成柖似乎被逗笑,就算是跟浩東的南宮韜汶和林梡墨都沒有什麼說話興致的他繼續問道:“那你可知道張原樸爲什麼被流放?”

    “彈劾一個爲政不仁的庸官而已。”趙聞天陷入沉思,不再擡頭。

    高成柖會心一笑,說道:“看來你也想到了,北匈不一定能比浩東好到哪去。”

    “來之前,趙某已做好十足的心理準備。”趙聞天擡起頭,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緊攥着拳頭,斬金截鐵地說道。

    高成柖哈哈大笑,轉過身,對着趙聞天招招手。

    “你的話,我信你七八分。但衝你眼神中透出的東西,你可以跟我進宮見皇上。”

    ……

    越往南走,婦人的臉色便愈發蒼白。

    北風無情,冷草顯得單調而骨感,而山的脈絡也是越來越清晰。

    皇普東華不留痕跡地瞥了一眼走路愈來愈遲緩的婦人一眼,問道:“錦烈沉和司空雨銘呢?”

    “他們已經繞道先去了,且不多說這樣辦事效率可以提高很多,這麼做更重要的是,行動方便。”君箬言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

    “就此別過吧。”婦人站定腳跟,坦然地笑了笑,輕聲說道,“再往前就是天南城了,那裏,始終不是喜歡安靜的我愛待的地方。”

    君箬言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站着。

    身穿一身打滿補丁衣裳卻透出一種說不清的高貴的婦人用手扶着樹,沒來由地輕笑道:“我年輕的時候也做過很多荒唐事,十六歲就跟着被流放的他一起穿山涉水,十九歲便在營帳之中私許終身,二十四歲他在途中被山賊殺死之後也想隨他而去,卻有云兒要照顧,這個念頭纔不了了之。”

    君箬言無言以對,對於婦人年輕時候所做過的事情,並沒有去過多的評點好壞或是成熟兒戲,只是默默地聽着。

    只聽三十多歲卻又風韻猶存,身段豐膄的婦人輕撫樹皮,呢喃道:“他臨終前曾經說過讓我改嫁,但天下又有誰能比得過他?沒了他,縱然坐擁天下又能如何?心有千千結,吾愛之人臨死前手系之,問世間誰人可解?”

    “不屬於我的世界,我只能遠隔,只能遠望。所以,你們走吧。這一段路,真的謝謝你們了。”婦人第一次心甘情願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鄭重地施了個萬福,巧笑嫣然,活像個十**歲的小姑娘。

    當年他和她酒樓偶遇,正是豆蔻年華的她便芳心暗許於他,而他也是爭氣,考上了狀元郎,卻又因主考官與他有點沾親帶故的遠親關係,實際上身懷真才實學的他也因此整個家族都遭流放。

    而她也不管世人流言蜚語,傻傻地跟了他一路。

    愛上一個人的姑娘,便是這般的純真可愛,可以爲了一個人,付出一段生命中最美好的歲月。

    婦人輕輕地念叨當年他赴往長安,迴應皇帝詔見的他爲她寫的那首小詩。

    誰令騎馬客長安,今朝歡喜來年還。小路一夜如多年,願吾來日能見卿。

    寫完詩句的他,一個人踽踽獨行,背好行囊,擔起家族與她的期望上路,換來的卻是一陣無情的白眼嘲諷以及流放刑罰。

    背對着心情沉重的君箬言以及皇普東華二人,婦人輕輕地揉了揉小云兒的腦袋,說道:“他給你做的竹簫,可以借孃親一下嗎?一下。”

    小云兒用力地點點頭,從懷中取出精緻漂亮的竹簫。

    不戴朱釵金環,不穿長袖羅袍,不再歡聲笑語的她,此刻僅穿着打着補丁的長裙,手中握着一把連正規樂器都算不上的竹簫,輕輕地吹奏起來。

    “公子最喜歡的《星雲中去》!孃親,公子明明只給我吹過兩次,你怎麼就會了?”小云兒激動地擡起頭,卻發現婦人早已淚流滿面。

    “遠遠的,你可曾聽見?”婦人怔怔失神,淚水已經流下臉頰,悵言道,“最遠……是幽冥啊……”

    她將竹簫遞還給小丫頭,輕聲道:“過幾天我教你。”

    說完,她像是解開了多年的情緒枷鎖般悽婉一笑,看了一眼身影愈來愈模糊的君箬言,淡然道:“本來說着,你像多年前那個踩着素白長劍的前輩高人,但其實……你更像他。算了,各自保重吧。”

    那段他還在的歲月裏時常見到的笑顏再次掛上婦人的嘴角。

    她默默地一笑。

    此生,經歷了虛幻一場,走過了年輕無知的一程,早已註定了,她心中不會再有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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