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馮之韻卻是坐在桌邊,上下打量着常樂送的那幅天鵝圖,時不時地發出嘖嘆之聲,彷彿永遠也看不夠。
郭云云就坐在牀邊,時不時地瞟兩眼,卻是不知道該不該催促兩聲。她老是這麼幹坐着,等不到個確切的準信兒,也是活受罪。
聽見他的低聲唸叨,知曉他手中的畫是常樂送的,瞧着他臉上難得的欣喜,心情都沉了幾分。
今日成親,她偷看過馮之韻不少次,對方一直都是耷拉着一張臉,現在是他難得最爲歡喜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是因着這畫,還是因着這送畫的人。
若是因着這送畫的人
可常典客她看起來,和陛下的關係不同尋常,好像她和陛下有兩情相悅的意思。馮之韻若真是喜歡常樂,對她來說沒什麼威脅,但是對馮之韻來說,可能就是一件禍事。
陛下怎麼能容忍有個人惦記着自己心悅的人
念此,她微微皺眉,心底卻是止不住的酸楚。
她也早該想到的,馮之韻這般心氣高眼界高的人,看上的女子定然也是極好的,極爲與衆不同的。
常樂確實是天底下最與衆不同的那個女子。
沉了沉氣,再次覺得自己嫁錯了,以後也不大有希望能讓馮之韻接納自己。
強扭的瓜不甜,她向來也不喜歡強迫他人。
又靜默了會兒,發現馮之韻好像看着畫陷入了沉思,沒了動靜兒,只是安靜地看着畫。
不由得,郭云云忍不住輕聲開口。
“馮公子,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
她想這般稱呼才能讓對方感覺舒心些罷。
馮之韻因她的話緊張了一瞬,偏頭瞧了眼規規矩矩坐在牀邊的郭云云,心虛地嚥了下口水,含糊地敷衍。
“你先睡罷,我還要再賞一會兒畫。”
話落,郭云云應了聲,起身走到妝臺。馮之韻好奇,偷摸摸地看向妝臺,見着她動作輕柔地將步搖金冠取下,隨後又將髮髻拆解,梳起了頭髮。
房間裏多了個女人,感覺怪怪的。
忽地,郭云云放下梳子,起身迴轉,馮之韻一驚忙收回神,將目光落在畫上,餘光卻觀察郭云云剛剛有沒有發現他的偷窺,對方只是目露奇怪,隨後就脫了鞋,合衣躺在牀裏,蓋上被子睡了,再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這個郭云云好像挺聽話,沒有吵也沒有鬧,不像那些公子哥說的,女人就是麻煩啊。見慣了厲害吵鬧的馮靈娥和常樂,馮之韻忽然覺得眼前這人是女人中的一股清流,有些不一樣。
郭云云雖然是馮靈娥的好友,但他很少接觸,對她的瞭解都是從馮靈娥的嘴裏。下意識地就覺得,能跟他妹娥娘混到一起玩樂的,定然也不是什麼賢良淑德的女子。更何況她還是庶女出身。
但今日看來,好像有些不一樣。
疑惑間回神,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盯着郭云云看了許久,對方都好像睡着了,不由得一激靈,調整一下心態繼續看手裏的畫,但心思不怎麼在畫上了。
她不吵不鬧正好,以後假裝看不見她就行。
可是,他以後要睡哪兒
他不想跟一個女人睡在一張牀上。
馮之韻苦惱的左右看了看,發現軟榻,猶豫半晌,這纔過去,把軟榻上的桌子搬走,把天鵝圖一卷,抱着就蜷縮在軟榻上睡了。
越想越委屈,他怎麼就活成了這樣果然娶媳婦兒是件很慘的事情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酒宴終於散了,常樂暈暈乎乎地坐上馬車,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常樂磨磨唧唧爬起來,正要喫飯,司伯言滿面春風地拿了枝梅花從外面進來,像是遇着了什麼大好事,看着她的眼神也激動的不太正常。
“你這是有什麼大喜事兒了”
司伯言也不介意她沒讓主位,直接在她身側坐了,將花遞過去,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子。
“你倒是會出風頭。”
“我出什麼風頭了”
因着宿醉,腦袋還有些不清醒,常樂一臉茫然地看着他。手裏拿着勺子,裏面還有剛舀的粥,因爲他這句話愣是等涼了都沒喫。
司伯言揶揄道:“你昨夜在馮府與劉知蘭一辯,高談論闊,如今在江南郡已是名聲大噪。稱讚你的文人墨客可不在少數,誇朕沒看錯人。”
當。
勺子落進碗裏,勺柄和碗沿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常樂的眉頭擰的跟麻花兒似的,臉色微微有些扭曲。
這就成名了
她就是背了個高中學的政治,解了一道極爲常見的背誦性質的大題而已。
司伯言好奇:“這等好事一般人想求都求不來,你這是何反應”
“我就是覺得壓力有點兒大。”
說着,常樂匆忙拿起勺子,連連往嘴裏塞了兩勺粥,給自己壓壓驚。
司伯言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對她的表現感到欣慰,憐愛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替她捋了下額間的碎髮這才收手,略微有些期待地詢問。
“你都說了要讓大氏的百姓瞭解西大陸的畫藝,便新奇爲尋常,你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怎麼做我能做什麼,你是陛下,這是你考慮的啊。”
常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個腦袋兩個大。
某人明顯不是這麼以爲的,思索着反問:“這個主意是你提出來的,不應當是你來完成朕要考慮的是接不接納你這個意見。”
這話讓人無法反駁,常樂凝視了他一會兒,挑了下眉頭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中又放下了大拇指,邊喝粥邊隨口說着自己的想法。
“化新奇爲尋常,只要見得多就可以了。這件事也不用太過爲難,可以讓德愛華多出宮活動活動,把他的畫放在民間讓百姓得以接觸觀賞,時間長了也都見怪不怪了。”
常樂又仔細想了想,更爲認真地看着司伯言。
“在普及西方的東西這方面,朝廷確實不用主動做太多。以免百姓覺得作爲標杆的朝廷都在崇外,容易跟風。不過,你可以將西大陸的風俗錄多印發些,放在私塾啊什麼地方都可以,不用太多,不想了解的就算了,想了解的可以有機會看到。”
司伯言靜靜地聽着,指尖有意無意地摩挲着袖口,對常樂能說出這些主意來,已經不是很驚訝了,甚至覺得是應該的。
果然她的想法是很多。
發現自己說了一堆,他沒什麼反應,常樂有些捉摸不透地擡頭看他,望了他一會兒,想知道他是什麼態度。
難不成她說的太沒水平,被鄙視了
“你怎麼沒一點兒反應”
聞聽她的問話,司伯言才似恍然醒過來,眉眼含笑,猶如輕風拂過春水,甚是溫柔好看,若有所思地給了個反應。
“你說的不錯,朕會酌情落實的。”
常樂微微皺眉:“你在想什麼”
總覺得眼前的人在謀劃什麼事情,還是跟她有關的,讓她心中忐忑不安。
司伯言忽然往桌子上靠了靠,託着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彷彿永遠看不夠似的。
“我在想,你有這麼多的計策,不能浪費了。”
常樂疑惑:“什麼意思”
“樂樂,你不是想有朝一日能站在朝堂之上,與我同朝議事嗎”
司伯言悠悠道,常樂立刻敏感地意識到什麼,滿是期待地看着他。
這丫的,該不會要給她升個什麼重要的官職,讓她能到朝堂上爲官罷
可仔細想一想,她下江南之後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功績。發現左右沒人,常樂又失落地低下腦袋,嘆聲低喃。
“我倒是想,可是怎麼去本來以爲能到江南郡立個大功。結果治了洪水這事兒不能說,幫忙攔截堤壩泄洪不能說,這樣的大事情都不能說,那我咋搞”
司伯言淺笑着放下了託着腦袋的手,眸光微亮。
“你昨日在喜宴上之言,可見不俗。如今名聲大噪也算是有些名望。這江堰之策已然實施,其中你的功勞不小。先前你建天甲學堂,爲我大氏解決了流童問題,在這次災情之後發揮了重要作用。爲了寒門子弟有書可讀,切實地推動教育之事,在書局設立借閱室,這些都是可讓人稱道的功績。”
這麼一數,好像真的有不少。
訝異之時笑容愈發的燦然,常樂歡喜地看着他,感覺整個人的氣勢都足了不少,沒想到她還是幹了許多能讓人知道的事兒啊。
臉上的笑意有些繃不住了,常樂咳了兩聲讓自己保持鎮定,但眉眼之間的得意還是抑制不住的。
“那我這樣可以升官嗎”
司伯言卻是沉默了會兒,給了個比較符合實際的答案:“我可以替你爭取一下。”
爭取兩個字一出來,明顯是難度不小。
想想也是,她是女子,給她升官,讓她有資格進朝堂,當真是比別人難上幾十倍的事情。
若是別人說這種話,就有敷衍打官腔的意味兒在,但是司伯言說這種話,常樂便覺得他會用最大的努力去跟她爭取最大的可能。
再看司伯言那張刀刻般的五官,深邃的眸子給人濃濃的安全感和信任感。雖然很想完成這個夢想,但還是不忍心地淺淺一笑,甚是乖巧地偏了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