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也精心給她梳了個雲髻，簪上金釵步搖，那金釵釵頭竟也是一朵無杏花。看着鏡中的金釵，伸手輕輕碰了兩下，嘴角忍不住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硃筆點上梅花鈿，爲她的妝容上增添幾分亮色，如此看着一點也不像是平時在房間軟榻上窩着的廢物，精緻非常，賞心悅目。
下午之時，宮人來叫她去坐馬上。
出門時，披上一件白領紅色的斗篷，由宮人打着傘擋雪，緩步到了觀山後門處。身後還有個宮人抱着個半人多高的紅木盒子。
那裏已經停了一輛馬車，易河盛穿着一身白色的武者常袍站在馬車旁，上繡虎林銀紋，與他本人相稱的很。白衣將他古銅色的皮膚都襯的白亮了幾分，威風凜凜的氣質非常人可有。
他就站在雪中，未打傘，肩上頭上已經落了一層雪。腰間依舊彆着那把回月劍，劍上的穗子隨風飄揚。
馬車旁再無他人，很明顯，易河盛今日是當車伕的。
易河盛瞧着遠遠而來的常樂，倒是有幾分驚豔，很少見常樂濃妝華衣的樣子，難得見着發現這人也是好看的很。
常樂本身就很瘦，斗篷之下，層層疊疊的衣裳裹在身上，絲毫不顯臃腫，甚至還能顯出她的腰身來。她的個子又算是女子中高的，身材修長模樣昳麗，倒是不輸後宮的那些嬪妃。
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如今的常樂比當初初見時要穩重許多，舉止沒那麼毛毛躁躁的，臉上仍舊時常帶着笑意，卻是沒先前那般傻乎乎的，淡然的積極的，給人一種春風拂過萬物恢復生機的感覺。
倘若是如今這般的常樂，倒是有幾分做一國之母的資格。
念及她以往做過的種種，不知何時已經對她有了改觀，竟是可以接受她和司伯言在一起，甚至覺得他們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只不過，他們若是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好了。
宮人擺好踩凳，扶着她上了馬車，又將踩凳收了。易河盛往馬車上一坐，牽起車繩，聽見輕敲車壁的聲音，面無表情地駕馬前行。
馬車內，司伯言端坐在上座，雙手自然地擱在膝蓋上，滿面笑意地打量着常樂。只是靜然坐着，矜貴之氣便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袖口衣襟都是紅色的，常樂仔細辨認他衣衫上的金色暗紋，發現竟也是無杏花。
這丫的居然還挺懂，這是悄咪咪地跟她情侶裝
常樂憋着笑意調侃：“咱們這兩套衣裳都是你找人專門做的”
“嗯。”司伯言輕輕點頭，問，“你可喜歡”
“喜歡。”常樂再也憋不住的，揚起一個粲然的笑容，明媚的奪目，“只不過，這無杏花是你之前用在秀女秀服上的，現在”
司伯言接着便道：“你也知秀服上的是無杏花了當初賢妃問你時，你怎地說不認識”
突然間的反問，常樂噎了下，哭笑不得地辯駁。
“那是賢妃問的，我能跟她說實話嗎當時我跟她也不熟，承認認識不就暴露了某些事情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得藏事兒”
“有些事要藏，有些事也得有人知道那麼一星半點。”司伯言回答的理直氣壯，淺笑道，“這無杏花便是你我的定情之花，你覺得如何”
常樂故意潑冷水道：“這無杏花長得也太像彼岸花，怕是不太妥當罷”
司伯言寵溺地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子，懶得跟她爭論。微微朝她伸了伸手，將瞭然過來的常樂攬進懷裏，低聲說着今日的安排。
“待會兒我們吃了團圓飯，便一同去城裏轉轉，聽說江南郡的年夜熱鬧的很。晚間我們便在宅子裏歇着了，明早再回來。”
常樂好奇問：“那懷王他們呢他們也在在宅子裏住”
“他有自己的王府，哪兒用的着住在宅子裏”司伯言輕笑道，“如今懷王妃懷着身孕，他連王府都不想離開，帶懷王妃出來已是不易，喫完飯就直接帶懷王妃回府了。”
“他這是不是”常樂糾結的兩條眉毛都擰在了一塊兒，不知該拿什麼言語來形容自己的複雜心情，“有些過度緊張了”
司伯言疑惑偏頭：“有嗎伯毓這一生顛沛不順，再得一子便是有了個完整的家，自然是小心的保護着。對伯毓來說，這輩子最重要的便是身邊的親人。他是個懂得珍惜的人。”
這話常樂無法否認，卻仍是覺得懷王這小心翼翼的模樣，着實是憋屈了易昭。現在還沒顯懷呢，易昭正常的喫喝玩樂應該都是沒什麼問題的罷
兀地，抱着她的力道緊了幾分，偏頭看去，正撞上司伯言近在咫尺的眸子，他定定地看着自己，深褐色的眸光裏閃爍着某種名叫期待的情緒。
他清淺好聽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
“若是有一日你也有了身孕，我怕是會比伯毓更加小心。”
如此的深情，讓常樂沒由來的心理負擔加重。
她現在就像是走上了那條讓人說煩了的道路，沒男朋友時催對象，有對象了催結婚，結婚了催孩子。
這條路好像永遠都避不開，就算她有意不想要孩子，可外界的對比和司伯言內心的期待，都讓她不得不在意這個問題。
暗暗做了個深呼吸，目光微微遊移，一隻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司伯言笑意淺淺。
“我只是說說罷了，你不用往心裏去。樂樂，你說伯毓若是得了個男兒”
語氣裏像是有某種陰謀在，常樂的腦子忽然搭上了某根筋，警惕地看向司伯言。
他這意思該不會是想謀劃什麼罷
懷王若是得了個兒子，難不成他要搶到宮裏去，讓懷王的兒子繼承皇位
這聽着是件好事，但皇位無論是對司伯言還是懷王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他們二人爲了這個皇位付出了太多，身邊的親人都爲其犧牲，懷王定然也是不願讓自己的兒子當皇帝的。
末了，對他進行死亡凝視，沉聲提醒。
“懷王他已經夠不容易的了，就讓他們一家子好好地過日子罷。”
司伯言眸光微轉，望着她若有所思道：“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削了懷王的爵位，把他趕得遠遠的。否則我不惦記他的兒子，自有人惦記着。”
“還有誰”
“朕無子嗣，此時懷王又有了王子，懷王與朕可是親兄弟。”司伯言眉頭一挑，“你說還有誰會惦記着”
前朝那班子大臣。
常樂心思一沉：“那我們是不是應該祈禱懷王妃生個女兒”
頭次覺得女子地位低點兒還是有好處的，起碼不會被逼着繼承皇位。若是在西大陸那邊，無子就直接要個女王了。
司伯言未應答她的話，只是雲淡風輕道：“便走一步看一步罷。”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馬車才停下來，可以清晰聽見外面的熱鬧。
此時天色已然昏暗，車外是條巷子，巷道雖是乾淨卻是沒那麼寬敞，往巷道盡頭看去也見不到一頭石獅子，巷道的牆壁也斑駁的很，這裏是一條平民街巷。
家家戶戶門口都貼着春聯，掛着紅燈籠，歡聲笑語從中傳出來，還有各種飯香，光是站在空蕩蕩的街巷裏都能感受到年味兒。
馬車停的位置就是一戶人家的門口，一樣貼着新春聯，掛着貼着老鼠窗紙的大紅燈籠，兩扇老舊的門扇上貼着門神像，是哼哈二將。
常樂多打量了春聯兩眼，上面的字跡有些熟悉。
“國富民殷羊毫揮頌千秋業，年豐人壽燕剪裁成萬點春。這是你寫的”
這字兒就是司伯言的風格，這對聯兒也像是司伯言寫的。
司伯言肯定道：“是，如何”
“寫的好看。”常樂笑盈盈地誇讚，又瞧着大紅燈籠感慨，“明年就是鼠年了啊我的本命年誒，我屬鼠的。”
司伯言瞭然點頭：“你家那邊可有什麼講究”
“身上得帶點兒紅。”常樂低頭一看，“可巧，今兒穿的就是紅色。”
司伯言寵溺地拉起她的手，示意易河盛敲門。
還未敲兩下，便有人將門打開，竟是無澤。
他今日穿着一身簡單的墨藍色衣袍，腳上踩着一雙新靴子，一絲不苟的髮髻只束了條墨色髮帶。一如既往的簡單利落，但多少有了些新鮮氣兒。
無澤路過院子就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直接到了門口。見着常樂和司伯言的打扮，略微訝異了下，這才朝司伯言行禮，又朝常樂頷首示意，側身讓開門口沒有感情的彙報。
“懷王與懷王妃已經來了，正在廳堂之中等老爺。”
司伯言點頭，拉着常樂往裏走。
易河盛一指馬車，道：“無澤，把車拉到後院兒去。”
聞聽，常樂叫道：“無澤，把車上的東西拿下來。”
無澤根本不理會易河盛的吩咐，直接上馬車拿了裏面的一個大紅盒，跟上去常樂的腳步。擦身而過時還露出一個無奈的神情。
易河盛見狀，氣的嘖了一聲，甚是不悅的拉着馬車繞到後門去。
他堂堂的一箇中衛將軍，怎麼淪落到了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