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且聽屬下細細說來。”
石樹便將借閱室的運行和作用全都說了一遍，馮希仁認真聽着，愈聽愈覺得妙極，深邃的眸子都發出熠熠亮光。
待石樹話落，馮希仁恍然撫掌，道：“果真妙極，如此便是爲寒門子弟大開方便之門，看似做了虧本買賣，但仁商定會有仁報，也爲天甲書局贏得了好名聲，他日定然也會客源滾滾。”
“那可不是”石樹應和道，“短短一個月，全江南郡城沒有誰不知道天甲書局，諸多書坊上門與我們合作共事，如今書局每日都是人滿爲患。”
馮希仁長長一嘆，望着書案上的摺子發呆，惋惜之情也愈發的明顯。
如此聰慧爲民之人，怎麼能是個女子呢
石樹看出他的心思，便道：“老爺，常樂現在就是因着是女子，無法參與政事，只能以一己之力，做力所能及之事。若她是朝中官員，能說的上話，這些法子直接成爲政策施向各郡，效用豈非更加顯著屆時，受益的便不止是江南郡的寒門子弟，將是全天下的寒門子弟，還有益於陛下教育之策的推行，改變天下風氣風貌，那不是指日可待”
這個餅子畫的有點大，但仔細考慮，確實有實現的可能，起碼會讓天下風氣更進一步。
馮希仁內心激動，面上並未太大的波瀾。心境幾番沉浮之後，也恢復了些理智，閒閒地看了石樹一眼。
“你該不是常樂的說客罷在本官面前說好話，是想讓本官幫襯常典客什麼還是說”
石樹其實是陛下派來提點的
陛下又想對常樂實行某種嘉獎，先將他拉攏
“老爺，屬下不是什麼說客，只是陳述事實罷了。”石樹扭了下手腕的窄袖，意味深長道，“屬下知老爺求賢若渴，一心爲天下百姓。常典客確有如此資質，也一直苦於不能爲朝廷所用，只能自己暗暗使勁兒。屬下也是希望常典客能有個得以施展抱負的機會。”
“她是女子，此事不會變。”
馮希仁雲淡風輕說了句，重新回到書案後，頗爲惋惜地坐下，望着面前的一堆堆摺子發愣，心中無限悵然。
是啊，若是賢者皆能在朝廷之中得其位，何愁政令不通，天下不和
賢者難求，心懷天下而有能力者更是難求。
常樂身陷囹圄不忘百姓，籌資建天甲學堂，解決流童之難。如今位卑官小，深受聖寵，卻不想着諂媚上爬，仍舊是踏踏實實地行己之責。另有行商，也不行斂財之事，反倒目光長遠，哪怕喫虧散財，也要事事益民。
這般高潔之人，實在難得
“老爺，既然女子爲官已經破了先例，您有何懼重用如此賢者英雄不問出處，爲何又要顧及賢者是男是女只要爲國爲民，不就夠了”
石樹一番話，徹底讓馮希仁亂了心思，也有了恍然大悟之感。
常樂本就不是世俗之人，他以世俗之陳規來待她，豈非不公
他向來追公求正，此時爲何又退卻了
翌日一早，常樂在喜鵲這個熟悉的起牀鈴下醒來。
坐在牀上呆愣了會兒，還有些沒緩過勁兒來，分不清現在是江南郡還是皇宮三華苑。
她真的就這麼回來了
喜鵲替她梳妝打扮了下，換上一套芙蓉色的衣裙，盤上雲髻綴上簡單的瑪瑙珠釵。銅鏡中的人面色紅潤，面容精緻，好像是比下江南之前要好看些了。
“看來這江南的水土當真是養人的，典客去了一趟，再回來更加的容光煥發。”
喜鵲一頭給她做最後的打理，一頭笑盈盈地誇讚。
這話倒是熟悉。
一切收拾妥當，常樂喫過早飯，便出得門去。
今日天陰氣涼，喜鵲給她披了件斗篷禦寒。順着熟悉的宮道一路往後宮去，又是長長的甘露大道，跟她離開之前沒有半分的區別。過了甘露門，便入了後宮。
後宮的宮人見着她紛紛行禮，許久未這般還有些不太適應，但走了沒一會兒已經能心安理得地應付過去。
還未到清寧宮，便看見了位熟悉的內侍從遠處而來，明顯是衝着她的。
幾乎是第一時間，常樂認出來他是長春殿的人，不動聲色地繞了路想避開，誰知對方加快了腳步。
她實在是不想在回宮的第一天就去見大長公主，立馬也加快了步子，不過是直接往榮方宮去。現在宮裏能躲掉大長公主追擊的地方，就只有司伯言那兒了。
只不過那人的速度更快些，先一步將常樂攔下。站穩之後三兩下緩了氣息，朝她行禮。
“常典客，大長公主有請。”
常樂默默喘着氣，指了下榮方宮的方向：“本官現在又要事去尋陛下，莫要耽擱，還請回復大長公主，常樂着實對不住。”
聰明個屁
常樂沒好氣地雙手叉腰緩了緩，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一擺手，語氣不善。
“那就走罷”
到長春宮的路常樂也熟的很，這並不是一件什麼好事。此時她心中多氣惱，也不等着內侍領路，風風火火地就帶頭往長春宮去，那內侍還得緊步跟在後面纔行。
約莫走了快半個時辰，這纔到長春殿外。
許久沒這麼走路，兩條腿走的都有些累，身上熱烘烘的，寒風都不怎麼懼怕。甚至在進了大殿之後還覺得殿裏有些熱過頭了。
殿中檀香濃郁。
大長公主穿着藏青色的襖裙，淡妝素髻，氣勢上不減當初的威儀。她正依靠着軟榻，小桌上擺着幾碟糕點。糕點看着有些眼熟，像是武娘子做的那些。
常樂行禮：“常樂見過大長公主。”
“常樂，別來無恙啊。”大長公主心情似乎不錯，語調都輕鬆了不少，慵懶地指了下身側位置，“來坐罷。”
“嗯”
常樂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女人突然間的示好所欲何爲，難不成腦子被門夾了
她們倆還沒好到能坐在一塊兒聊天的地步罷
“臣不敢。”
大長公主輕笑一聲。
“有什麼不敢的。本宮讓你來坐，你便坐過來，難道是怕本宮對你做什麼不利之事”
“嗯。”
常樂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再近視也能清晰地看見大長公主嘴角笑意的消失，立在旁邊的秦嬤嬤臉色也跟着陰沉了下來。
這種情況似乎經常出現，常樂也不怕大長公主能對她做出什麼來，便理直氣壯的很，大長公主也很快臉色變幻，保持雲淡風輕的態度。
“若是對你不利，有不少的方法，沒必要現在動手，過來罷。”
常樂猶豫幾分，還是過去在她指定的地方坐下軟榻的另一邊。
“這糕點不錯，你嚐嚐。”大長公主用目光示意了下桌子上的那些糕點，見常樂疑惑，便道，“聽說你最喜歡這武娘子做的酸梅子”
他大爺的
常樂心底大罵一句，只是定定地看着對面的大長公主，想要看透她這個人到底有多少的觸手。
怎麼這女人什麼都知道
昨兒他們才從江南郡回來，今兒她就能說出這些事。司伯言身邊是篩子嗎就這麼縱容大長公主安排眼線
“你心裏可是有許多疑惑”
大長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常樂回神，保持淡定地拿了顆酸梅子壓壓驚，輕鬆道：“嗯，是有挺多。我還以爲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這種情況得過個幾百年纔會出現，未想到大長公主輕而易舉就實現了。”
“幾百年”大長公主面露不解，調整了下身形，離常樂更近了些，“本宮倒是能不出門就知道許多事，卻是不知你身上到底藏着什麼祕密。說話神神叨叨，舉止也與人不同。”
常樂故作無辜地回望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喫着酸梅子。
御膳房的人都把糕點酸梅子做出來了，居然不想着給她的三華苑送一份，也太過分了
久久得不到答案，大長公主沉了沉氣，又道：“你和陛下的事，本宮都知道。你倒是有些本事，竟是真將陛下給攀上了。”
“你怎麼知道的”
常樂若無其事地詢問。老話說的好，不懂就要多問問，
“你倒是不知羞。”大長公主哼了一聲，邁着關子道，“本宮怎麼知道的，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
常樂頷首，又問：“爲什麼”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大長公主語噎，暗暗地用餘光掃了下身側的秦嬤嬤，對方也給了她一個不解的眼神，還輕微搖了搖頭。
二人同感莫名其妙。
這常樂又是在耍什麼招數
常樂喫的高興，偶爾擡眼便見對面二人審視的目光也渾不在意。她現在就是將之前的被動進行到底，問什麼答什麼，顯得蠢一點沒準兒也能快樂一點。
許久，大長公主才緩緩開口：“常樂，本宮今日叫你來，只是想提醒你，即便你跟陛下在一起了，本宮也不會讓你入後宮，更不會讓你留下子嗣。”
“哦，好的。”常樂根本不意外聽到這些，漫不經心的點了下頭，隨後又有些興趣地詢問，“那我要是懷了呢”
大長公主眸子微微眯起：“到時候你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