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雅芝眼中竟泛起了天真的笑意,嬌養的大小姐不明人間疾苦,總以最單純的想法揣度旁人,沒有一點惡意。

    夏小檸看着她面頰上沾染的灰痕,兀自一笑,那笑細細去品,竟有一絲苦與冷,像是秋風中的蒲草,“可是,我們跑不掉的。”

    穆雅芝一怔,“不、不會的,夏小姐,我聽說,你很厲害不是嗎,我替你掩護,我們一定可以……”

    “他都是這麼跟我說你的?”夏小檸淡淡道。

    “不是……我聽別人說的。”穆雅芝垂下頭去,聲音一分分變的低而細,好像爲私自調查了夏小檸的身份而羞愧,“只要你跑出去了,我們就有希望的,我相信你。”

    相信——

    何等珍貴的一個詞。

    夏小檸沒想到,自己會從穆雅芝的口中聽見。

    她慢慢的撩動脣齒,慢慢的往穆雅芝靠去,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平靜的說道,“要讓你失望了。”

    “對方是聶夜擎,我也沒有辦法。”

    聶夜擎不必在手段上勝過她,他有的是大把大把的人馬,能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輕易將她網在其中。

    這麼多真槍實彈的人,恐怕她還沒有走出樓梯,就已經被打成篩子了。

    夏小檸從來不相信,聶夜擎是有感情的,看現在的狀況,聶夜擎是恨透了她,不再對她存有一分憐憫,是要她死。

    “怎麼會這樣……”堅持許久,狠狠咬牙也不肯服輸的穆雅芝,好似被夏小檸的話抽去了骨頭,身子一下軟了下來。

    她無望的看着湛藍遼闊的晴空,依稀還能從今日溫柔的清風中聽見萬丈樓下,人流車流的喧囂,皆化作一縷執念,銘刻在了她的心頭——她不想死,也不想讓夏小檸死,她們都想活下去。

    “喲……”

    聶夜擎徐徐走下,昂貴的皮革泛出一抹潤色流光,在他腳下踏的從容不迫,他在夏小檸面前站定,輕輕一勾她下巴。

    輕佻的舉止卻帶着絲藏不住的興奮與陶醉,好像是愛已經演變成了恨,鐫刻在骨頭上,除非挫骨揚灰,否則休想抹去。

    “還有興致在這兒談天說地,看來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夏小檸偏開頭,下巴處的軟肉因爲被他觸碰,而生出惡寒,她心裏厭惡透了,“放開她,我知道你的目標是我,她是無辜的。”

    一個被穆家上下保護的極好的大小姐,又能和惡魔扯上什麼仇敵關係?

    聶夜擎鼻尖悶着一聲輕哼,又冷又鋒利,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別那麼自信,今天這齣戲,你們都是演員,缺一不可。”

    “殺了我們就能解你心頭之恨了嗎?”

    夏小檸的肌肉還在被催眠藥的藥性操縱着,拿不出一分力氣,她只能勉強依靠着穆雅芝才能坐起,蒼白的面龐剝離了血色,“這兒是帝都,不是歐洲,你在這兒殺人,你也會完蛋。”

    聶夜擎眼珠一乜,淡若琉璃的眸傾瀉着冷淡的無畏,就好像他已經將一切都算計在內,無論有什麼變數,他都無動於衷了。

    “別急,我要等的人,還沒有來。”

    夏小檸觸及他那抹眼神,身體忽然劇烈抖動起來,瞳孔一縮,釋放出大量的驚駭。

    她在他身邊三年,兩個人配合默契猶如前世註定,她再瞭解他不過,一旦露出那樣的眼神,必定是已經將自身性命押上。

    聶夜擎已經瘋了,他什麼都不在乎了,甚至連自己,也不在乎了。

    這樣的人,瘋魔起來能幹出來的事,可不止殺人——

    “你要等誰?”

    夏小檸剛剛問出口,卻呼吸一窒,腦海中莫名的想起了那抹修長疏冷的剪影,她多傻,怎麼會想不到,聶夜擎的真實目的。

    她和穆雅芝,只會同時因爲一人而產生關係。

    封清彥……

    聶夜擎太愛看她臉上生動的扭曲與變化,就彷彿那是他精心打造的傑作,他癡迷於自己創作的藝術品中。

    “你看,你不是已經想不到了嗎,你這麼聰明,和我是萬里挑一的絕配——可惜,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強迫你,不如就讓他自己來選,看看到底是要你,還是要他的新娘。”

    聶夜擎一邊說着,一邊放聲大笑起來,猖獗的笑聲傳去很遠,臉上滿是暢快淋漓的恨。

    像是毒藥,滲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聶夜擎自己,也早已經淪爲了祭品之一,祭奠他瘋狂的貪婪。

    穆雅芝不蠢,她也從中,聽出一二端倪,臉色煞白的問道,“他的目標是清彥?”

    夏小檸沒有說話。

    她的心臟已經痛的鮮血肆虐,千瘡百孔,痛的發不出一絲聲音了,只剩下充斥着悲傷的眼,幽幽的注視着天台下方的偌大城市。

    卻虛無飄渺,沒有落定之處,好像她是遊魂的化身,她沒有家,也沒有任何勝算——封清彥會選她嗎?

    夏小檸不知道,但她心中有個清醒而清晰的聲音在告訴她。

    不會,封清彥不會選她。

    說不定在他眼中,她是聶夜擎的從犯。

    天台下傳來了大量的車聲,一輛輛的急剎聲如同戰馬踢踏,隆隆的傳了上來。

    聶夜擎回到他的位置,修長的雙腿交疊着,指尖輕輕在額角一點,露出一抹陰測測的笑,“看,他來了。”

    穆雅芝嗚咽一聲,終於止不住的落下眼淚來。

    夏小檸不知道她是因爲有人來解救而哭,還是因爲封清彥也落入了危險中而哭。

    只是任何人的眼淚都不足以洗刷她眼前灰濛濛的霧,那種絕望,已經滲透到了每個細胞,像是絕症病人,無藥可醫。

    她聽着樓梯上有人上來。

    有很多密集的腳步聲,綴在一串穩健有力的步伐之後,那腳步是多麼的讓人心安,卻不屬於她。

    她明白那腳步中的急促與慌張,早已寫上了穆雅芝的名字。

    一分鐘後,天台的門被人推開,封清彥帶着人馬兀地闖進,卻像極了誤入野蠻叢林的人,文明、禮儀、道理,都在這處叢林失效,只能用拳頭分出勝負。

    他目光飛快的掃過被綁在正中央,性命岌岌可危的穆雅芝與夏小檸,不知道是爲誰,眼皮一跳,拳頭狠狠的捏緊了。

    可他卻受到了桎梏,不能輕舉妄動。

    他帶的人馬不少,可差了一分,這一分就差在,聶夜擎有人質。

    只需要一槍,穆雅芝和夏小檸就能立刻血灑天台,迴天乏力,封清彥清楚,聶夜擎有這樣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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