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峯沉默地走出辦公室,經過辦公大樓外熟悉的道路走向警員宿舍,來到楚靈之前住過的那個房間。聽說今天她要回來收拾東西,有些在意的事他還想問一問。雖然已經結案,但或許現在纔是提問的最佳時刻。房間裏,楚靈已經在牀邊整理衣物了,她的動作很慢,好像知道他要來故意等他似的。
汪海峯咳嗽一聲,楚靈轉過身來,“哦,是汪隊長啊。”
“準備回家了嗎?”
“是啊。”
“東西都整理好了嗎?”汪海峯邊說邊走了過去。
“差不多了。”楚靈擡頭環顧整個房間,感慨道:“在這住了不少日子,現在要走還有些捨不得。”
“留在警察局可不是件好事。”汪海峯打趣道。
“但我在這裏度過了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光。”楚靈報以淡淡的微笑,“這段時間很忙,都沒來得及感謝汪隊長。”
“感謝我?”
“是啊。要不是刑警大隊破案神速,我還要擔驚受怕不少日子。”
不知爲何,這話在汪海峯聽來總覺得充滿了諷刺的味道。不過楚靈的眼神很誠懇。他回以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接着問:“今天就回b市去了嗎?”
楚靈放下剛摺好的絨線衫,走到他面前,“沒那麼快。雖然只住了半年,但還是有不少東西要帶走。等把它們全都理好就會離開。張昊楠已經伏法,之前的事我也都想起來了。那裏對我來說也沒那麼可怕了。”
“真的是他催眠了你嗎?”
“是的,他已經承認了。汪隊長,還記得小樓裏的那座落地大鐘嗎?”
“記得。”對於那座巨大的如同棺材般存在的漆黑大鐘,汪海峯記憶猶新。
“我一直不明白爲什麼會對它如此憎惡?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現在終於有答案了。”
“和催眠有關?”汪海峯猜到了八九分。
“沒錯,張昊楠就是利用它對我進行催眠。”
現在連汪海峯都覺得張昊楠可能真的是兇手。他的催眠師證書複印件已經寄到了局裏,現在又承認了催眠楚靈一事,汪海峯心裏難免覺得沮喪,“又是誰替你解除催眠的?”
“是嚴醫生。上週檢察院的警官又帶我去了一次養和醫院。”
“要是可以的話,能不能給我講講整個案件的真相?”這纔是汪海峯此來的真實目的。
楚靈的心情顯然不錯,臉上不時浮現出笑容。她爽快地答應了對方的要求,然後看了眼窗外還算明亮的天色,開始講起那段被封印的支離破碎的記憶。
12月7日。楚靈從b市回來當天,張昊楠由於工作原因無法回家,孤獨的她只能用睡覺來打發白天無聊的時光。不過這也導致她夜晚失眠。12月8日凌晨兩點多,在輾轉反側近兩個小時後,她無奈地起牀坐到臥室窗邊。而每每張昊楠不在時,她總會這樣安靜地望着窗外。或感受月光的高冷,或體會黑夜的無情。
小樓的夜很特殊。冰冷靜默的空氣裏常會響起百怪千奇的蟲鳴,永不停歇的狂傲風聲,還有若隱若現的潺潺的流水聲。唯獨聽不見人類的聲音。月光隱沒時,天地相連成了一張無垠的黑色幕布,將楚靈和小樓籠罩在漆黑世界裏。但也正因如此,當那點不自然的橙紅色光點出現時,便如同一道刺眼的強光無可避免地鑽入雙眼,將她牽引過去。
極度的安靜與黑暗反而讓楚靈很快就在光點和細微人聲的引導下找到了那個地方。那是小樓東南方不遠某片枯樹林中的某個地方,月光無法照到的地方,一個黑色身影正背對自己趴在地上。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背影前,周圍堆積的枯葉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只露出高高聳起的背脊。讓人生出一種整片樹林的枯葉都落到這裏來的錯覺。
楚靈默默凝視前方,像一團無形的空氣。對方可能沒想到此時此刻會有另一個人出現在這裏,因此她的到來並沒引起那人注意。現在,她只想知道這個人是誰?在做什麼?可怪異的氣氛讓她沒有勇氣靠近,只能眼睜睜看着。不過,即使沒有刻意去看,在散發着橙紅色光暈的燈光中,一切也都清晰可見。
黑影將枯葉向身旁兩側刨開,用一把鐵鍬挖開地面上鬆軟的泥土,然後從裏面喫力地拖出一個巨大物體。那是一個女人,她身上穿的紅色外套在橙紅色光暈的映射中變得如鮮血般刺眼。剎那間楚靈感覺像被人扼住了咽喉,隨時都有窒息的可能。
楚靈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由始至終都是時間和地點出了問題。幸好有養和醫院的醫生幫助,才讓我想起了之前的事。檢察院的警官們也在那個地方找到了張昊楠的犯罪證據。”
這件事汪海峯早有耳聞。聽說檢察院蒐證的警察在案發地點挖出了埋於地下的受害者衣物以及沾有張昊楠指紋的兇器,那根勒死陸婉萱的繩子。張昊楠雖然一直堅持案發當晚自己在公司,卻沒有人可以爲他作證,因此也沒有不在場證明。至此整個案件便算塵埃落定了。無論他怎樣百般否認,也無法改變法院的判決。而且由於案件性質惡劣,他不僅被剝奪了上訴的權利,也被禁止探視。這將本想再見他一面的汪海峯拒之門外。
“後來呢?”
“後來我就一路狂奔逃回了家。”
“回家?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那種時候我根本無處可去。當時我穿得很單薄,不回家很可能會凍死在外面。”
“再後來呢?”
“已經沒有印象了。”
“所以你就是在那時被張昊楠催眠的?”
“不。催眠從一個月前就已經潛移默化地開始了。”見汪海峯露出驚訝的表情,楚靈補充道:“這一點他也已經承認了。整件事其實早有預謀。”
可現在的結果卻不像早有預謀,汪海峯心想。他的驚訝並非因爲自己的猜測被否定,而是喫驚於張昊楠居然早在一個月前便開始對楚靈施加催眠。如果一切真的早有計劃,那麼從盯上陸婉萱將其殺害又被楚靈發現開始直至今日,期間所發生的都應該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可爲何到最後機關算盡的張昊楠又被抓了?還如此輕鬆甚至略顯兒戲。或許真是上頭的鐵腕手段打亂了對方的部署?汪海峯感到茫然。
“汪隊長,請問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楚靈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看凝神的刑警隊長,“汪隊長?”
汪海峯從神思中清醒過來,“我不明白,對你實施催眠的同時又帶你去醫院治療,他怎麼會做出這種自相矛盾的事?”
“起初我也不理解,後來還是檢察院的警官看出了端倪。對普通人來說這麼做確實很矛盾。可對於那些聰明自負的人來說就不同了,或許就成了自信,準確的說是一種目中無人的自大。因此就算將我帶去養和醫院,帶到那些專家醫生面前也毫不擔心。”
雖然只見過幾面,但張昊楠應該算是個聰明的人,至於是否真如楚靈所說那樣狂妄自大卻未可知,不過用這點來解釋他主動獻身刑警大隊的古怪行爲似乎勉強成立。汪海峯又問:“對於陸婉萱有什麼新的記憶嗎?”
“沒有,我不認識她。張昊楠也從沒在我面前提起過這個人。”楚靈慵懶地舒展身體,愜意多過疲憊,“汪隊長,請問還有什麼想問的嗎?要是沒有我想走了。”
“這不是審問,你隨時都可以離開。”汪海峯聳聳肩,無論現在知道什麼都毫無意義,只是滿足好奇心、撫慰不甘的內心罷了,“想不到最後的結局居然會是這樣。”
楚靈淡然一笑,“汪隊長爲何會有這樣的感概?這種結局難道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不知爲何,今天楚靈說的話總讓汪海峯有種被刺痛的感覺。在刑警大隊經歷了這樣一場浩劫之後,就算張昊楠真的是兇手,他也絕沒有半點高興可言。
“楚靈。”
“嗯?”
“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有時我總覺得看不透你。”
“怎樣的人?”楚靈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笑得歡了,“一個普通病人吧?有時連我都覺得看不透自己呢。”
談話就此結束。張昊楠精心設計的陷阱被簡單粗暴地打破了。或許案情本就如此簡單,並沒他想的那麼跌宕起伏、峯迴路轉,那些只是小說世界中的藝術表現,並不真實,汪海峯如此寬慰自己,像在爲他的失敗尋找藉口。看着楚靈離去的背影,他明白工廠女屍案終究還是畫上了句號。。
此後,s市重歸平靜。沒人再提工廠女屍案,它就像一道不堪被揭破的傷疤留在每個s市人心裏。有一天它會在時間的沖刷下結痂、淡去,卻會永遠烙印在每個s市刑警大隊隊員心裏。那是恥辱的印記,汪海峯這樣認爲。
又是一年冬雨季。121連環綁架案的調查還在繼續。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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