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前的玻璃上映出一張美麗的臉，這張臉上有着和電影中女孩極爲相似的精緻五官。他沒有轉身，面朝玻璃說道：“是啊，那是真是太幼稚了，所以現實才給了我們一記重重的耳光。”
“我們都是要下地獄的人，這纔是現實真正給我們的教訓。我反而很懷念那時幼稚的我們。”
“但那時，不，其實早在出生時，地獄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這是我們無法逃脫的宿命。”
“不，我們就要擺脫它了。”
那個人怔了怔，然後嘆了口氣，“是啊，這一次我們真的可以擺脫它了。”他說着轉身走到女孩面前，兩個人就這樣對視着，像極了電影裏的鏡頭。
熒幕再度亮起。這一次，男孩站在了一排鱗次櫛比的參天大樹前，迥然的反差讓他看起來就像只仰望蒼穹的螞蟻。畫面一改之前灰暗的風格，在豔陽的照耀下變得通亮。男孩邁步向前走去，頭頂的天空像一條純淨的藍絲絨緞帶，在層層疊疊的樹幹間若隱若現。
穿過鋪滿金黃落葉的林間小道後，男孩眼前豁然開朗。羅川又見到了那幢令他心力憔悴的紅磚小樓，但他發現電影裏的這個地方和現實有所不同。這裏的天更藍，山更綠，還有潺潺的溪水從山澗中流淌而出，就連小樓周圍也不再是荒蕪一片，地上長滿了碧綠的植被，蝴蝶與蜜蜂在花叢間穿梭，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
攝像機的鏡頭始終對着男孩的後背，看上去像有人跟着似得。他走到小樓前停下腳步，鏡頭也跟隨之靜止了。緊接着，一個悅耳的女聲響了起來，“哇，這裏可真美，就像童話世界一樣。”
男孩把手伸進褲帶，邊看周圍邊說：“這裏是很漂亮，可比起童話世界還差遠了。這世上纔沒有童話世界呢。”
“唉，你這人真不浪漫。”女孩嘆了口氣，“對了，這裏怎麼會有房子？是誰的？”
男孩從身邊摸出把鑰匙，背對鏡頭將它舉到耳邊晃了晃。
女孩發出喫驚的呼聲，“這……這是你的房子？！”
“不，是那兩個人的，聽說是我爺爺的爺爺留下來的。”男孩打開門，探頭朝裏張望着，“這裏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現在他們死了，除了我就沒人知道這裏了。”
“這麼神祕。他們怎麼願意和你分享這個祕密？”
“哼，他們當然不願意，是我無意中發現的。”
“所以……我們可以一直住在這裏了嗎？”女孩興奮地問。
“當然可以，但不是現在。我們都還年輕，應該離開這個地方，去大城市看看。”男孩說着走進小樓，鏡頭停頓了幾秒後再次移動起來。
小樓的主人是李巖而非張昊楠，這樣後者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也就說得通了。但張昊楠從沒說起過這件事，即使最後被判刑也沒說出來，這大大出乎羅川意料。他不明白對方隱瞞此事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但他明白，這場電影將會帶給自己更多出乎意料的事。
當小樓裏燈光亮起的一瞬間，羅川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這裏簡直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散發着金燦燦的光芒，它們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着奪目的光澤。放眼望去，無論是大理石地面還是乳白色印花牆磚，甚至就連褐色漆木扶梯上都刻着金色花紋。巨大的水晶吊燈彷彿正午的太陽高懸於樓頂，將整棟小樓照得亮如白晝。男孩擡着頭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也被這裏的景象震懾住了。
“是啊，現在連我也有這種感覺了。”男孩也感慨道。
“這些金燦燦的東西是什麼？真好看。”
“金子。”
“這麼多金子，是真的嗎？”
“當然。”男孩驕傲地說：“那些人要是知道自己錯過了這些，肯定連腸子都悔青了。”
“所以……我們現在也是有錢人了嗎？”
“當然，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有錢。”男孩說着走到吊燈正下方的客廳沙發上坐下，由始至終他都背對着鏡頭，沒有轉身也沒回頭。羅川只能通過他的背影猜測他的樣子，好在不久之前看過李巖的拼圖，所以對於他的長相有個大體的印象。
“那我可以帶朋友來玩嗎？他們看到這裏一定會羨慕死的。”
“不行。”
女孩沒想到男孩竟然拒絕得如此決絕，有點委屈地問：“爲什麼？”
“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我要你發誓，永遠不把這裏告訴第三個人。”男孩的聲音很嚴肅，硬得像塊鋼板。
女孩沉默了。男孩沒有催促，像是給她足夠的時間去考慮。幾分鐘後，女孩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發誓，永遠不會把這個地方告訴別人，它只屬於我們。”
“走，去樓上看看。”男孩滿意地站起來，朝樓上走去。鏡頭再次跟着移動起來。
羅川不得不承認，按照電影裏的裝修佈置來看，小樓內部沒有絲毫古怪之處，極不均勻的樓層佔比在如同太陽般巨大吊燈的照耀下，反而顯得磅礴大氣。如果這就是小樓前身的模樣，對於它的遭遇羅川就更好奇了。他忽然想到了圓明園，這座空前絕後的“萬園之園”在慘遭八國聯軍的劫掠後成了一片廢墟。
或許是因爲臥室在二樓的緣故，相比一樓的富麗堂皇，二樓則多了一絲溫馨，只是這種溫馨也同樣昂貴。二樓客廳裏，漆黑的落地大鐘被擺在和現在相同的位置上，但羅川卻感覺不到它的恐怖。在燦爛的金黃色光芒中，它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大鐘，女孩也並未像楚靈所說的那樣被嚇個半死，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小樓真正的主人是誰，她一直都在撒謊。
男孩帶着女孩將二樓的每個房間都逛了一遍，最後纔來到了臥室。臥室的裝飾雖然也很考究，但不像外面那樣浮誇，只有金色不曾少過。這樣的裝修乍看之下的確震撼，但也像暴發戶似的少了些藝術的美感，至少羅川這樣認爲。
臥室裏的佈置和羅川見過的差不多，同其他房間相比，這裏倒顯得樸實無華，看來裝修小樓的還不是個全無文化的生意人，知道臥室應當有別於其他地方。男孩走到小樓裏唯一的窗戶前，輕輕推開窗門，引來一陣涼爽的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