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有卿歸兮 >第一零九章
    心兒近乎決絕地走上了這一條道路,這一條明明不是她的錯,可是卻要讓她來承擔後果的路。.

    她覺得這世界有些許的不公平,她很想吶喊一聲爲什麼,可是她卻不敢,她沒有資本同這個世界對抗。

    因此,她就只能承受。

    默默地承受着本來不該她承受的一切的代價,只是因爲,她腹中的孩子。因爲她不是隻有她自己,她是一個母親,無論如何她一定要維護自己的孩子,不管怎麼樣,她一定要保護好她的孩子。

    哪怕,是用死亡作爲結局,她也不懼。

    只有她死了,只有她自己伴着這個祕密遠去,她的孩子纔不會受人指摘。

    周遊也不會受到任何的非議,這也許就是她在這個世上所能做到的,最後的事情。

    這是她能夠做的,對他們最後的保護。

    王大娘不是沒有勸過她,見着她勸她一回,人沒了,可就什麼都沒了,哪怕她真的身上背上不潔的名聲,周遊也不會嫌棄她半分。

    可是她不肯,她一條路走到黑,就是認定了自己不配爲人妻不配爲人母。

    這是整個世上所有女性的悲哀,因爲沒有人會站出來爲了她們說話,可是正是這世上的人用數也數不清的話語,堆疊成懸崖峭壁將她們置於最高處,哪怕是風吹草動就可以將她們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可是她已經站了上去,風吹草動都不用,她自己的腿就先顫抖個不停,因爲有一個人,不,他甚至不能夠被稱之爲人,他將她的一條腿砍斷了,只有一隻腳的足尖死死地勾着,才能艱難地穩定平衡。可是她腹中的孩子一旦落下來,她必須要穩妥地保護這個幼小的生命,所以就要拿着自己的平衡做交換。

    她毫不猶豫,把自己交給了深淵,將孩子推向了平坦開闊的草地上。

    心兒之所以決定要在生產那夜離開,是因爲她怕,她怕她見到她和周遊的親生骨肉,一旦伸手抱抱他,摸了摸他的臉,她就再也捨不得。

    她有了在這個世上彌足珍貴的一個生命,她觸摸到了那細嫩的皮膚,她將再難捨棄。

    所以她就乾脆連見都不要見,沒有牽掛沒有依戀,他應該生活在有陽光的地方,那些骯髒的東西,就讓她一個人爲他擋下。

    這也是她最後的成全。

    心兒並不是帶着痛苦而死去的,她恨過,怨過,可是當她聽到那一瞬間微弱的哭聲的時候,她就忘記了所經歷的所有的苦痛。

    甚至,她親手將剪刀狠狠地送入自己的胸膛時,嘴角帶着解脫與滿懷希冀的笑意。

    王大娘不是不心疼她,雖說不是自己的女兒,可到底這許多年已經將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了。

    正是因爲這樣,有些同等思想的女人才格外地瞭解她,若是真的有一天,這件事情鬧的人盡皆知,一人一口唾沫都會將她們一家三口淹死。

    明明完全不瞭解情況的人,也會在喫飯的時候閒扯上一句。

    你知道那個周大夫嗎?

    哪個周大夫呀?

    呦,還能有哪個周大夫,就是那個被帶了綠帽子還辛辛苦苦幫着別人養孩子的那個……

    嗨,他呀,你說挺不錯的一個男人,怎麼就娶了這麼一個女人呢……

    這樣的談資,每天都出現在飯桌上,只要不是自己,別人怎麼樣都是笑話,不過就是個下飯的時候瞎扯的話罷了。堵的住一次兩次,可是這一輩子都要在這樣的日子裏過一輩子……心兒是無論如何也受不了的。

    懷胎十月,心兒已經憔悴成那個樣子……她知道心兒並非是因爲單純的緊張孩子,更多的……心兒不能說,她也說不出口,她的愧疚,她的委屈,她都只能一個人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王大娘當時沒說話,確實是因爲她早就知道心兒會選擇做什麼,她沒辦法阻攔。在心兒說出那些話來以後,她連攔着的理由都沒有了……

    她怎麼攔,讓心兒活下來,然後呢?接受那些個刀子一下一下地往心窩上戳嗎?

    短短不到十個月,心兒就已經憔悴成這個樣子,要不是有肚子裏的孩子撐着,只怕她連這十個月都走不到,心兒擺明了是自己把自己養死路上逼,這讓她怎麼攔着。

    周遊聽了這些話,他有些想哭,可是喉嚨中嘶啞得發不出什麼聲音來,眼睛乾澀的快要閉不上,他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只覺得空,什麼都是空的。

    回過神來之後,他只覺得想殺人,殺了木雨,殺了他,將他的頭顱割下來給心兒陪葬。是他,都是因爲他!

    如果沒有他,心兒也不至於如此,他們本來是可以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在一起,他與心兒還能夠天長地久,還能夠白髮蒼蒼的時候看子孫滿堂。

    所有的一切都被木雨給毀了!

    可是,他是可以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可是孩子呢?孩子怎麼辦?

    他一出生就失去了母親已經足夠可憐,難道他的親生父親也要棄他於不顧嗎?

    他強行壓下自己想要殺了木雨的心思,準備好好照看自己與心兒的骨肉。

    可是……

    可是周寒沒了……

    他死在四年後的一個冬天,與他的生辰相差無幾……

    周寒死在了後山的一片水塘裏,就那麼趴在水塘的冰面上,凍得嘴脣、手、腳,都是醬紫色,他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周遊還記得周寒出門時還跟他說了一聲,說是出去一會兒,去後山的亭子那裏。

    周寒才四歲,四歲的一個孩子,聲音奶聲奶氣地喊着爹爹,手裏拿着自己學着給他做的紅糖糕,只是說要出去走一走,怎麼就……就……

    周遊跪在冰面上,企圖用自己的體溫將孩子暖熱,企圖恢復他原本被寒風吹紅的臉蛋,恢復他即使在冬天也依然溫熱的身體。

    他記得,他的兒子兩顆小虎牙尖尖的咬着手裏的糖糕,有時候還會不小心喫到身上。

    他記得,他的兒子前些天聽了自己講的臥冰求鯉的故事,還說要是自己也想喫魚,他也給自己打魚喫。

    他記得,他的兒子有時候還會問起來,爲什麼別人都有孃親,只有他沒有孃親。

    他的孃親,去哪裏了?

    周遊只能告訴他,他的孃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要等到寒兒長大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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