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周遊終於達到了他的目的，木雨垂垂老矣，而且他自己並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怎麼樣，才能做到如此快的老去的。
人年輕的時候，往往是無所忌憚，天不怕地不怕，哪怕就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也是不會相信半夜鬼敲門這種情況的。
可是一旦過了英雄氣概的那個時期，漸漸地身體越來越差，以前做下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都會一幕一幕地再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這也就是世上本來沒有鬼，當一個人的虧心事做得多了也就出現了鬼。
木雨也是這樣，他開始害怕，晚上的精神尤其的好，睡覺也睡不踏實，也極容易被驚醒，常常伴着一身的冷汗。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動輒殺人泄憤，然後他晚上就會夢見有越來越多的人，伸着一雙雙血紅色的手，眼眶中的眼睛瞪的像是要跳出來，將他圍在正中央，一點一點向他逼近。
他只能不斷的顫抖，除了顫抖，他什麼也做不了。
每當到那一雙雙鮮血淋漓的手將要碰到他的時候，他就會猛然驚醒，從牀上坐起來，一身冷汗打量着這個冰冷而又陌生的世界。
這世上原是有許多的溫情的，可是是他親手扼殺了那些所有能夠包裹他的，能夠保護他的溫暖的一切。
有人，也有親友。
如今，他終於受到了應該受到的懲罰。
對於他而言，這懲罰還是太輕了些。他作爲一個施暴者，他對別人所做的一切，都遠遠比他的下場更加殘忍。
他施與別人的暴虐和殘忍，萬倍於他目前的下場。木雨中毒死去，還是太過仁慈。哪怕是他得到了他所傷害的所有人的寬恕，所受的刑罰，也遠遠比這個要嚴重得多。
周遊將他的心兒，他的孩子，從頭到尾的有回憶了一遍，也將這些他內心的傷痛一一講述出來，講給木雨聽。
周遊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多說一句話，多出口一個字都會扯動他全身的傷口，因爲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木雨方纔在聽他講述那些令他幾乎窒息的傷痛時，手中的動作越發密集，鞭子像是暴雨一般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他的身上。身上的肉都已經被鞭子打的從骨頭上剝離開來，周遊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他原本以爲，當他把自己對木雨所謂的仙丹做手腳之後，會得到一些報仇之後的快感，可是當那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周遊並沒有感到絲毫的快樂。
報仇原來並不是一件讓人真正快樂的事情。
周遊此刻有些明白了，全身都不能再動一動的他滿身血污地躺在地上，他卻突然有些釋懷了，是也好，非也好，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木雨手中的鞭子經歷了一個急速的起落以後，慢慢緩和了下來。
他並不是累了，也不是麻木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顫抖，甚至第一次有點不太想活在這個世界上。這個世上留下來的，與他而言沒有絲毫的溫暖。
真是諷刺。
如今他想要這些了，覺得這些東西重要了，一切卻都已經晚了。
聽着周遊說出這些往事的時候，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種比在牀上更大的無力感。像是被人剝繭抽絲，將所有的支柱一起撤去，從骨子裏透出的恐懼與不安將他吞沒。
這世上，他只有敵人，只有一個又一個像周遊這樣不顧一切也想要他性命的人。
如今察覺到自己的無力，也察覺到最近越來越多的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敵人
木雨突然間嘔出一口鮮血，在別人看來，他是氣急攻心，自己最爲信任的大夫，居然處心積慮想要害他的性命。
可是隻有木雨自己知道，也許就這樣死去，反而比活在世上能夠少承擔一些自己應該承受的罪責。
哪怕到死，他都是一個極爲自私的人。
他不想還一切所謂的債，哪怕是他所爲，他不想，就沒有人能夠逼他做自己不願去做的事情。
氣急攻心，木雨暴斃。
沈楓與陳軒本以爲周遊會死在木雨的手上，本來陳軒不太願意多管閒事，對於別人的恩恩怨怨也是作壁上觀的態度，沈楓倒是還掂量了掂量，周遊這樣的傷，憑藉她的醫術，或許還有的救。
木雨的死實在是太過突然，突然到他都沒來得及聽到這個消息。
“掌門，掌門川公子川公子落水了。”外面的小廝跑的快斷了氣，字不成句地吼出了一句。
也不知是疼的厲害還是說周遊早就已經謀劃了一切，周遊的反應極爲平靜，說白了就是沒有反應。
他只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躺在那裏。
眼下木雨已經死了，與陳軒的交易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沈楓看着滿地的血污，終究是於心不忍，走上前去爲周遊診了診脈。
還好，還好周遊底子好，雖然看起來十分嚴重，到底還是沒能要了他的命。
陳軒自然是知道沈楓的念頭，十分痛快地喊了沈皎一同幫把手，將周遊安置到了方便救治的地方。
天權派不愧爲醫術精湛的門派，其藥材之全，便是十個北疆也是不及的。
本來只是想着能不能碰碰運氣，看着天權派究竟有沒有能夠緩解陳軒身上相思引的藥材，順便找一找那個好心爲他們留下記號的慧覺大師，沒成想居然遇上了這麼一樁陳年舊事。
若說是心中巋然不動，那自然是假話，周遊從頭到尾一步一步走向這個道路木雨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罄竹難書任誰聽到這些事情心中都會有所觸動。
可是若是說真的感同身受，這話也不對，未免太假了些，縱然是悲天憫人的活菩薩，也不能在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上妄加評論。
周遊如何，木雨又如何，陳軒他們，終究都是外人。
木雨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可是陳軒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