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ya——”</p>
數以百計的山靈圍坐在一起，他們肩並肩，手牽手，上半身隨着一個頻率左右搖擺，嘴裏發出整齊劃一的吟唱。</p>
天音身穿隆重法衣，舉着一杆如石的木杖站在靈樹下，嘴裏也發出“嗚嗚呀”的怪音。</p>
一股股古老、沉重，龐雜的意志隨搖曳的樹枝彌散開。</p>
這股古老的意志隨音而起，隨音而落，漸漸虛空中響起“咚咚咚——”如心臟跳動的聲音，而包裹住吳治永頭顱的樹脂，此刻已然融了一大半，暴露出的皮膚紅如火，不斷被靈樹滴落的綠汁中和。</p>
吳治永整張臉扭曲，且不斷變換表情；</p>
威嚴、茫然、憤怒、傲慢、木然、痛苦——</p>
他彷彿又一次經歷近萬年，被掛在天上當太陽的日子，無數原始的小人圍着他跳舞，殺害同類取悅他，祈求他，崇拜他，他越來越熱，越來越熱，這股熱燒着了他自己，四肢、軀幹等等，被煅燒至虛無。</p>
“我是誰？”</p>
眉心紫府，無盡的黑暗籠罩，他化成一顆火紅的太陽，照亮了四周。</p>
“我是誰？”</p>
依舊沒人回答他，他只不斷問着。</p>
突兀間這片精神空間泛一股綠，從外界涌進一羣古老，充滿時間沉澱味道的英靈，他們是祖先，是庇佑山靈一族的神樹化身，他們散發銀燦燦的光，溫和一切。</p>
其中一道光，慢慢從古老的意志力剝離。</p>
它飄近太陽。</p>
本可以焚燒一切的熱，對這道光卻無用，因爲它們本源自一體。</p>
光和太陽融合；</p>
“我不是太陽神！”</p>
“我是吳治永！”</p>
“滾出我的腦袋，你們這些螻蟻！”</p>
火紅的太陽劇烈抖動，其上凸顯一個怪異符文，那符文被重重意志化的線鎖死，線的盡頭穿越空間，連接未知處。</p>
隨着精神空間大亮，隱隱可見延伸的盡頭是一片彷彿蒼天的雲海，其龐大，于山靈族的先祖英靈們彷彿小溪和江海，熒光比皓月。</p>
“是系統，你懲罰了我！”</p>
“操尼瑪！”</p>
火紅的太陽繼續掙扎，太陽真靈上那枚符文更是隨着吳治永怒罵，化作一團高斯模糊的事物，企圖掙開意志的連接。</p>
只是；</p>
當那股存在於未知的龐大意志，隨着連接線扯動，被吸引時，一顆概念化的紅眼睛從那意志裏生出，不可名狀的視線朝精神空間看了過來；</p>
“我叫，維。”</p>
剎那間，整個無垠的精神空間齊齊一頓，彷彿被凝固住，山靈族的祖先們如潮水般逃出紫府，只餘下隔着連接線相望的兩個意志。</p>
一個簡單的直視，暴烈的太陽暗淡。</p>
作爲除了神經蟲以外，第二個可以看見李維的生物，吳治永此時的狀態更像直接面對，其中壓力可想而知，彷彿一重重世界橫壓過來。</p>
精神空間甚至開始扭曲生出質感來。</p>
太陽真靈表面生出了五官，眉心纂刻怪異符文，他神情痛苦，卻又像威嚴的帝王，隔着扭曲質感，直視連接線另一端不可名狀之物，太陽問：“我是誰？”</p>
“你是吳治永。”維回道。</p>
“你成不了太陽神。”</p>
………</p>
“uya——”</p>
“uya——”</p>
持續兩個日夜，山靈族地神樹下，總算生出一枚直徑兩米的果子。</p>
………</p>
又兩個日夜過去，白色果子表面生出紋路，有如火燒般的顏色。</p>
紋路構成一幅長着人臉五官的太陽，圖形隨着果熟慢慢凸顯，五官也有了輪廓，而後果皮呈殼質，最終在正午太陽最烈時分裂開。</p>
一個清瘦、渾身瑩白膚色的男人生出。</p>
甫一落地，從樹冠層灑下的陽光就開始扭曲，全部朝高大的男人身上鑽去，就像吹氣球一樣，纖細的身體長出肌肉，光潔的頭皮生出一頭暗紅長髮。</p>
熾熱的氣浪四溢。</p>
吳治永茫茫然睜開眼，入眼就看到張熟悉的臉，青席仰起頭看和母親一樣高的男人，道：“你變好看了。”</p>
青席漂亮的臉蛋湊近觀察。</p>
吳治永恍惚回憶，同一張臉有過談話：異族人你得到了認可，你是天生的精靈，雖然你很醜陋，神樹的英靈卻救治了你。</p>
“救了我，第二次嗎？”</p>
腦袋空空的，無數雜亂記憶在閃回，吳治永想了很久才記起她的名字。</p>
青席，取意青色編織的片狀物。</p>
他的聯姻對象。</p>
………</p>
吳治永身高過三米，幾乎比族長天音還高半個頭，不過白日裏一身誇張的肌肉，隨着太陽落山而憋了下去，又恢復清瘦的身材，他罩着一件寬大袍子，坐在族祀的建築裏。</p>
青席站在他身後，正在爲他梳理長髮。</p>
“你們可以先結合。”</p>
“我希望你和青席儘快留下後人。”坐在高位，一臉淡然的天音對吳治永說。</p>
正在低頭編馬尾的青席，頭低得更低了，幾乎貼到胸脯。</p>
現在的吳治永確實挺符合山靈審美，同款紅色大眼睛，身形高大且五官威猛，除了偶爾睥睨看人的傲慢，以及不時閃過茫然眼神，比族裏那些歪瓜裂棗好太多。</p>
更不用說和以前的吳治永比了。</p>
“我好像——”</p>
“困在一個奇怪的世界很久很久。”</p>
吳治永回頭，看給自己編完馬尾又在頭髮末端紮上一朵大紅花的青席，恍惚回想起什麼，又道：“我的父母還活着。”</p>
“你家族在中土？”</p>
“什麼中土，我記得在——”</p>
筆直的眉毛皺起，吳治永想了很久，說出一個奇怪的名字：“北國春城。”</p>
“對就是春城，不是一個世界。”吳治永眼睛亮了起來，一幕幕光怪陸離的畫面閃回，他閉上眼睛，彷彿呼喚什麼，剎那一面光幕出現在他腦海。</p>
“我要回家！”</p>
站起身來，垂在身後的馬尾辮擺了擺，大紅花朵好看又突兀。</p>
“那就帶青席一起回去。”</p>
天音似乎很清楚吳治永狀態，能恢復靠的還是當初留在祖先那的靈，這時候最是偏執，有些行爲會沒有邏輯，她年輕時見過山靈如此，自然不會奇怪。</p>
“好。”</p>
吳治永揹負雙手，等着青席攬住自己後，自然而然，他身後如水般蕩起波紋，只瞬間就把二人吞了進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