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師姐的神色,崔流川早已習以爲常,如今師姐只有十六歲,卻總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滄桑模樣,少年只覺得喜歡不起來,但也談不上有多厭惡就是。
崔流川拉過一把椅子,與林雪煙相面而坐,就如少年先前猜測的那般,林雪煙直接開門見山道:“那穿着花棉襖的老太太是頭黃皮子。”
簡單而明瞭!
不嬌柔不做作!
崔流川也不言語,靜等接下來林雪煙的言語。
林雪煙笑容玩味道:“黃皮子都大搖大擺進城,還在你堂堂六品武夫眼皮子底下,給自己漲輩兒,裝太奶?怕是孫子都嫌棄,快刀斬亂麻,直接衝上去,兩拳打死完事兒,怎麼樣?”
崔流川只覺得心情很糟糕,林雪煙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林雪煙收斂神情,繼續說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不是心裏覺得這檔子事,就不應該管。小二拿了銀子,其實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和黃皮子做了一樁買賣,姑且不去說這樁買賣是賺是賠,但事實就是如此。如果想袖手旁觀,當然可以,畢竟是你情我願,挑不出太大毛病來。”
崔流川苦笑一聲,師姐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能不管?
於情於理,其實這事和他崔流川,沒有半個銅錢的關係,視而不見,明哲保身,當然最好。不然事後,有很大的可能只是惹了一身騷,還撈不到半點好處。
可是話又說回來,小二就真的死有應得?恐怕不是吧。白白得來的賞錢,又是小二這種市井小民,樂呵呵拿上,沒有什麼不對,哪怕是勢利了一些,但也只能算是人之常情。
況且崔流川之前嚮往行走江湖,當然做不到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可是遇上不平事,拔刀相助?是可以做到的。如此畏首畏尾,那麼還走個屁的江湖。
只是少年心底裏,仍舊是有些抗拒。
崔流川擡起頭,手指輕輕敲打椅子扶手,問道:“師姐,如果小二把銀子還回去,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林雪煙搖了搖頭,覺得少年心性,實在有些天真,答非所問道:“別人從衣鋪裏買了件袍子,到了家,又覺着不喜歡,把你當冤大頭,想要一文不虧,甚至是小賺,再賣給你,你買不買?而且那件袍子,你就算是買上,也只是放在角落喫灰。”
崔流川理所當然道:“當然不會!”
林雪煙笑了笑,“這不就得了?店小二接下銀子,就相當於把命“賤賣”給老皮子了,再想花一樣的價錢買回來,你說老皮子賣不賣?”
崔流川搖了搖頭,“應該是不會賣的!”
然後,崔流川試探性道:“師姐打不打得過?”
林雪煙天經地義道:“當然!”
崔流川又想了想,手指輕捏下巴,“如果能化干戈爲玉帛,其實是最好的。”
林雪煙氣笑道:“拳頭大,當然可以,但是事後呢?下一個倒黴鬼,會不會還這麼運氣好,能碰上拳頭大願意講道理、還願意管這檔子事的?”
林雪煙鄙夷道:“想要當爛好人,還跟娘們似的,丟不丟人,道理講不通,擼袖子幹它就是!”
崔流川只是嗯了一聲,心底裏暗自懊惱,自己確實優柔寡斷得過分了。
就像師姐說的,自己這邊,拳頭都足夠大了,還願意講一講道理,其實已經很好了。
少年也如他一般,背後負劍,只不過那把劍的劍鞘,很漂亮。
崔流川推開自己房門,輕輕邁過門檻。
——
子時過半!
在清水縣城門面最大客棧下榻的少年少女,齊齊翻窗到屋外。
少女
換下了烏金雲繡衫,穿上了一身緊身夜行衣,還罩着臉。
堂堂萬壽山山主最鍾愛的女弟子之二,當得起仙子美譽,除魔衛道,當然要像模像樣,偷偷帶出來的夜行衣,不就正好派上用場?
少年依舊是先前墨綠色帷帽,揹負闊劍,看到少女行頭,無奈道:“顧意馬,用得着蒙面?你當是去打家劫舍?”
少女眨眨眼,“那你爲啥一直戴着綠帽子,還捨不得摘下來?”
帷帽少年白眼道:“走吧!”
說罷,少年步履輕盈來到房檐邊,輕輕一跳,空中腰猛地一轉,一手趴在房檐上,手一鬆,少年直挺挺地墜下,在離地尚有兩尺時雙腿微曲,輕輕落在地上,一氣呵成。
少女輕喝一聲,雙拳虛握,退後兩步,再向前猛地助力奔跑,瓦片咔咔作響,然後縱身一躍,砰然落地。
顧意馬泫然欲泣,雙手抱着一隻腳,疼得在原地打轉,五六圈之後,那股鑽心疼勁下去了,少女便手指虛捻,方纔抱着的那隻腳,腳尖輕輕點地,施了一個萬福,“師兄,我跳得好看不?”
少年扶着額頭,哭笑不得,卻也沒戳破,小聲催促道:“趕緊走,別讓人發現了。”
少女不動作,眨了眨眼睛,哀求道:“師兄,你扶我一把。”
少年扶少女,向不遠處的客棧走去,在到客棧門口的時候,好了很多、可以自己走路的顧意馬,就卸磨殺驢,一把撇開少年手,嫌棄道:“本仙女不用攙扶,自己能走。”
顧心猿想打人,哭爹喊孃的那種。
顧意馬突然出聲道:“尿騷味兒,就在院子裏。”
頭戴帷帽臉色蒼白的少年當機立斷,一個身形翻轉,便翻牆而入。身穿緊身夜行衣的少女見狀,緊隨其後,這次倒是安安穩穩落在院子裏,沒有出現讓顧仙女難堪,硌腳的情況。
少女剛落腳,眼神明顯有詫異,面前是一雙銅鈴大的眼睛,正極爲人性化地瞅着她,眼睛下邊,還有一排白花花的牙,少年也境遇也差不多,只不過他面前的那排牙,缺了個口子,光景賊滑稽。
名爲顧意馬的少女氣極,指着少年鼻子就開罵,“顧心猿,翻牆頭也不找個好地方,就是翻廚房我都不說你,你可好,硬往馬廄翻?你看這兩頭畜生埋汰的……”
少年忙捂將少女嘴捂上,壓低嗓音,在少女耳邊急切道:“姑奶奶,你小聲點兒,咱們這可算是硬闖,不佔理兒,讓人看見可不好。還有,事先先說好啊,咱們就是看看那精魅到底是不是借道的保家仙兒,是的話咱不管。要是過江龍,而且心術不正,準備在這裏興風作浪,才能斬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