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練刀,爲啥?不就是爲了行走江湖,能喫肉,不喫屎嘛!可你們練刀練劍練拳,居然是爲了能喫口熱乎屎?屎再熱乎,那也是屎!”
這纔有江湖味道嘛!
宋青牧聽的認真,就像是學生向先生討教學問;崔流川也聽得認真,默默記在心中,卻更像聽至交好友掏心窩子的言語。
生性跳脫且開放得過分的少女,只是聽一聽,就沒興趣了,便在一旁挑逗路癡宋青牧,“路癡,我聽說你很喜歡讀書,水華劍府某位長老開辦的學塾,也只有你能風雨無阻不落下一堂課,其他師兄弟基本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往往有個颳風下雨,就找藉口不去。刀客霍竒的事蹟,就是我這種最頭疼讀書的,也看過聽過不少,可是你怎麼還像是第一次聽,難道你也成了師父說的那種‘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有悟性的榆木疙瘩?還是說你宋青牧是笨鳥先飛,其實悟性差到不行的那種?”
宋青牧輕輕一笑,並未說話。
心思深沉的顧心猿眉頭緊皺,若有所思,總覺得今夜這位馬姓說書先生,有些古怪。至於怪在哪裏,顧心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顧心猿手指輕輕敲打欄杆,心境湖面漣漪微動,刀客霍竒聲名不大好是不假,但歸根結底,還沒到人人得而誅之的地步,而自視甚高的顧心猿,心中的大道,與刀客霍竒有那麼一點藕斷絲連的關係。
亂我道心者,天可誅,地可滅!
所以他覺得師父的說法,是錯的,而且錯的很離譜。
一直沉浸於心境漣漪中的顧心猿,心中突然冒出一個荒唐至極的想法。
說書先生興致闌珊地講着自己師弟這幾十年行走世間的各種事跡,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好多故事,都是他從別處聽來的。察覺到樓上高大少年的異樣眼光,他的嗓音戛然而止,然後對着輕輕對顧心猿點頭,報以善意微笑。
顧心猿頓時醍醐灌頂,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後背心已是汗水連連。
從這個角度看去,說書先生的容貌,與他很早之前,看到的一副畫像,緩緩重合!
靈運洞天馬寧遠!
四十年前那樁震動一洲之地佛門慘案的始作俑者!
——
李莫申在打開房門看清來人時,臉色頓時垮了下來,有些掃興,白眼道:“老白,聽聽動靜就行了,咋地,還想偷師?少爺我可沒那癖好,找個姑娘自個操練去。”
白姓老人一身濃郁殺機尚未全部壓下,沉聲道:“少爺,兩隻!”
李莫申恍然,然後壓低嗓音問道:“收拾乾淨沒?”
矍鑠老人緩緩搖頭,神色肅然,“方纔老奴擔憂少爺安危,恐是調虎離山,所以……”
李莫申笑着囑咐道:“這裏不比荒郊野嶺隨便扔哪裏都可以,若是驚動官府,會很麻煩。如果只有兩隻小魚蝦,清理乾淨就是!”
——
雞窩不遠處一條陰暗巷弄中,戴着帽檐壓得很低斗笠的刀客,雙臂抱胸站在巷中,面前是兩具尚有餘溫的屍體。
然後刀客指着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懊惱道:“你倆運氣也忒背了點,好不容易從閻王爺手裏搶來的命,轉身就雙手送給別人,圖啥?早知如此,還費那力氣給人當走狗,早死早超生得了!”
刀客順手拉下另一人面罩,兩人皆焗臉,依稀能看出臉上刺字,不出所料,都是收押在監的死囚。只不過沒死在斷頭臺上,倒死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就驚動當地官府,最後也不過是不了了之
。
官場、商場的爾虞我詐,比起沙場戰場的血肉橫飛,來得更加令人作嘔。
這些羈押在牢中的死囚,在‘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權能使鹿爲馬’兩條亙古不變的道理下,尤其是身手不錯的,往往會很難死成。
當然,在那之後,死囚也不過是投身到一座更大的樊籠中,活在陰暗中,行那蠅營狗苟之事,人不人鬼不鬼,最終死在某一次暗殺中,就已經能算是死得其所,不敢有再多奢望。
試想一下,某位達官顯貴、鉅富商賈,死於一次精心策劃的暗殺中,最終捉拿兇手之後,卻發現是一個面目全非的孤魂野鬼,結果可想而知。
道德、倫理、律法都是世間準繩,律法是三者中最低的一條,殺人,仍在這條最低準繩之下。
頭戴斗笠的霍竒隨手將一具屍體的嘴捏開,不出所料,焗臉也割舌。隨手在屍體上抹去手中鮮血,霍竒摸着下巴,嗓音深沉道:“拳勁剛猛,勢大力沉,卻有幾分暮氣沉沉的感覺,應該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拳師,品秩麼,大概八品,能算一個高手……江湖高手。”
霍竒神采奕奕起來,自吹自擂道:“江湖高手,再高的手,能高過我的大腿?小腿肚都比不上的。”
刀客的言語,在這條逼仄昏暗的小巷中,來來回回,總算是碰到些有趣的事情,閒的蛋疼的霍竒心情不錯。扮豬喫虎,他最喜歡了。
刀客起身,指着兩具屍體,訓斥道:“手上幾斤幾兩,自己心裏沒點數?跟七品巔峯武夫掰手腕,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找法,明知打不過還不會跑?兩條腿當筷子喫飯用啊,就算沒了身份,銷了戶籍,焗了臉,割了舌頭,可好死總不如賴活着吧。”
霍竒以拳擊掌,恍然道:“差點忘了,要是敢撂挑子,死的肯定比這悽慘,自己死倒沒啥,要是再殃及家人,嘖嘖,不能再慘了。”
霍竒言語之間盡是幸災樂禍,最後實在覺得獨角戲演得沒了意思,笑道:“今兒老子心情好,就想發發善心,送你倆孤魂野鬼去往生,咋樣?”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高上清靈美,悲歌朗太空;唯願天道成,不欲人道窮……”
霍竒的嗓音戛然而止,嗓音懶洋洋道:“再多一句,就是莫大的福緣,你們這種福薄命淺的低賤人,是承受不起的,接下來半段,我是不願意訟的。所以你倆不要對我感恩戴德,也不要來生投胎做娘們報恩,就是再漂亮,也膈應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