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起滄海 >第六章 海島火祭
    棺材,只有是家境殷實的人家,才能用得起。

    窮困的破落戶,往往是把死人用草蓆一卷,就扔進了海里。

    那裏,是海上人家最後的歸宿。

    巧合的是,在劉恨水心死如灰時。少年的身後,一個老人,少見的穿着島上最傳統的正裝,走了進來。

    老人是來收徒的。

    這是老人第一次主動走進這破舊的茅屋。他看到牀榻上已經失去了氣息的女人,明顯的愣了一下。年齡上她比他要小得多,但面容上,她比他還老。他還活着,老當益壯,她卻死了,骨瘦如柴。

    老人經歷的風浪很多,所以在片刻的沉默致哀之後,老人說話了,聲音擲地有聲,氣魄雄渾:“今天起,你就是我曹正波的弟子。”

    劉恨水轉過身,看着老人,這是他第一次站着平視老人,接着他很平靜的說:“我要借錢。”

    老人什麼都沒問,從身上解下錢囊,遞給少年,然後轉身離開。臨走之際,老人還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道:“安置好你的母親,以後就住在曹家吧,我教你也省力些。”

    劉恨水沒有什麼好安置的東西,唯一記掛於心的,僅僅是母親的棺槨。所以在聽說碼頭有商船停靠之後,他馬上去了碼頭,額上的白色麻巾格外引人注目。

    他徑直走到碼頭的縱深之處,那裏堆售着喪葬品。老闆是個胖子,但看起來死氣沉沉,絲毫不見富態。

    劉恨水想要買最貴的棺槨,這不禁讓那個面色刻板的老闆有些質疑。不過送上門的生意哪裏有不做的道理。老闆打量了一翻劉恨水破舊的衣衫,試探着問:“小店最好的棺槨是用百年的海柳木製成的,價錢得一百珠。你真要?”

    劉恨水沒有答話,只是掏出了老人給的錢囊,來的路上,他已經細數過,正好一百枚。

    他走到那胖子的身前,隨手扯過一旁的空木箱,將錢囊裏的魚目珠往裏傾倒,木箱裏傳出的劈啪聲似一陣短暫的雨,敲打在老闆的心頭。

    那個老闆雙目圓睜,心神劇顫。老闆想擠出一個笑臉,卻陡然間意識到在這樣的環境下,笑並不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只好趕緊低頭,一邊數着箱子裏的魚目珠,一邊訓斥一旁的夥計:“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帶客人去取東西。”

    片刻後,劉恨水一個人揹着一個巨大的棺槨走回家。這下更加引人注目了!

    一個衣衫破舊,膚色黝黑的少年,揹着一副等人高的華美大棺,頭上緊綁着一根白麻布,引得路上行人紛紛回身側望。

    少年沒有搭理他們,哀莫大於心死,現在的他幾乎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劉恨水回到那個破舊不堪的家,將母親的屍體收殮入棺。然後點燃了一堆早已準備好的柴火。

    汪洋大海里,火葬是祭祀時的葬禮。

    點燃熊熊的大火,將祭品焚燒成灰,這在島民的信仰裏是最徹底的淨化,一切的罪孽因果都會在嫋嫋煙塵中隨風而去。

    而後將灰燼撒入大海,不需要藉助任何外力,也沒有飛鳥魚蟲會破壞這場最本真的獻祭,就這麼直接的進入天地間的大輪迴,與海洋同在。

    飄忽的火焰如飛舞的雀鳥,升騰在劉恨水的眼前。少年恍惚記起,他以前不叫劉恨水的,單諱一個“滔”字。

    那時,他也曾擁有一個普通卻溫暖的三口之家。那時的家,也沒現在這麼破敗。

    他的身邊,也還有過一個被稱爲“父親”的男人。

    那個男人不是很厲害,三十好幾了,也就只有四重境的實力。男人曾私底下跟劉恨水的母親抱怨過,成年人的體魄定型,如果沒有在少時積累下足夠的內氣底蘊,成年之後開闢竅穴只會舉步維艱。顯然,那個男人自己,就是這種境況。

    但那時候,在還叫劉滔的劉恨水眼裏,那個男人的肩膀,是如此的寬廣與偉岸。

    直到那一天,千島海龍,十年一會。

    年幼的劉滔,還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魚,那不是海洋裏的一羣魚,而是一片魚組成的海。

    那個男人衝在了捕魚人潮的最前頭,小心翼翼的提着精心搓制的漁網,想要抓緊時機,搏一把。

    一般來講,那個位置最有可能搶先一步,撈到好貨,但同時,也最危險。

    突然間,男人猛地瞧見一抹紫鱗在激流中閃過。

    “紫雲鯉”

    男人瞪大了雙眼,很激動。家裏頭,嗷嗷待哺的小東西正需要這樣的好東西來打基礎。自己天賦不高,從小家境又貧寒,食不果腹,終日爲生計發愁,徹底耽誤了修行。兒子出生的時候,男人就發誓,不會讓自己的兒子也淪落成自己這樣。

    若隱若現的紫色鱗光,在水波中,快速接近。

    男人抓住時機,把網往下一探,一股出乎意料的巨力瞬間襲來,男人緊抓着網不放,卻在一個踉蹌之後,跌入海中。

    海龍會過後,人們在海灘邊的一處淺水坑裏發現了男人的屍體,身體被海水浸泡的發脹泛白,雙手虎口開裂,卻仍舊緊緊地攥着一個已經破開豁口的漁網。

    自那之後,劉滔的母親憎恨上了這片大海,是這片海奪走了她男人的命。

    也是從那以後,“劉滔”改名“劉恨水”。

    約莫個把時辰之後,散去的餘煙帶走了他最後的,對於家的印象。

    他收拾起地上的灰燼,走去海邊,站在一塊與衆不同,巍然矗立的陡峭礁石上。

    礁石很高,至高處離水面有好幾丈距離。

    但當魚潮來臨之際,暴漲的洪流,會把海平面擡升至與這塊礁石等高。

    這裏就是那個男人墜海的地方。

    劉恨水懷裏捧着個梳妝盒,很老舊,上面有金線存在過的痕跡,這是他母親昔日的嫁妝,也是劉恨水唯一沒有燒掉的物件。

    他把母親的骨灰放在盒子裏。

    而後又從盒子裏一把一把的捧出,一點一點的灑落大海。

    一如當初,在男人死後,劉恨水的母親賣掉梳妝盒裏唯一的首飾,買了一副最便宜的薄材棺槨,將男人火葬。

    而後,也是在這個地方,將骨灰送回大海。

    海潮澎湃,洶涌大浪拍擊着沙灘,但於海岸而言,這不過是

    一次又一次的輕撫。。這是海上人家才能體會到的,藏在刻骨銘心之後的殘酷溫柔。

    劉恨水在悄然間蛻變,從一個少年,真正成爲一個男人。這無關年齡,而是心靈的成長。

    鹹腥的海風從遠方吹來,又吹向遠方,帶走了這個男人此生的最後一滴淚。

    高乘在登山,山上是島上唯一的陵園。

    在海上,土地是最寶貴的資源,陵園的存在,其實很是罕見。

    這處陵園很特殊,也很古老。

    除開少數特批的亂波島功臣之外。能夠於其中安眠的人,只有一個硬性要求。

    武道八重境之上者,方可葬入其中。

    規矩是很早以前的老祖宗立下的。

    祖宗的意思很簡單,生前爲八重境武夫,看顧一島,死後,仍當留在島上庇佑子孫。

    在某些青黃不接的年份裏,亂波島沒有一個活人有資格葬入其中。

    沒有人試打破這種規矩。

    這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枷鎖與榮耀。

    接下來的日子裏,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吳三爺會先葬入其中,然後高浪,再往後是高乘、劉恨水、吳雄,亦或是其他人。

    然而,高乘走到高浪的墓前。

    高浪還沒死,但有墓,在高浪晉升八重境之後,就有專人在這裏準備好了墓穴。

    墓裏已經有人了。

    是高浪的妻子,也是高乘的母親。

    沒有人敢阻止夫妻間的合葬,昔日的祖宗也默認了這個更古老的規矩。

    十六年前,高浪躋身武道八重境,同一年,高乘出世。也是同一年,高乘的母親因難產,出血而死。

    高浪沒有得到過完整的三口之家,高乘也只能在夢裏依稀感受到一個音容模糊女子的溫柔慈愛。

    他一直想來爲母親上香,所以很早,就開始留意香火之類的東西。起初想和父親一同來,但是高浪總是忙於公務。

    於是今天,他一個人來了。

    想要親口告訴她,她的兒子成爲了這一屆明珠大比的魁首。

    在所有愛子女的父母面前,子女所取得的成就,遠比自己的成功來的更爲欣喜。

    接着,少年點上了那根古怪的香。

    在那一瞬間,黑香的頂端,升騰起一縷嫋嫋青煙。

    天地彷彿靜音了一個剎那。

    似乎是有什麼莫名的東西在看不見的位置輕輕震了一下。

    亂波島上,所有生靈皆有此感。

    高浪皺起眉頭,疑惑的看着周圍的人,試探着說:“海震?”

    沒有人回答,因爲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作爲引發這場意外的罪魁禍首。高乘,還未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

    只是,他現在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直覺告訴高乘,就在他的身前,那根插在墓前的黑香上方。似乎是發生了什麼,直覺裏,那個位置,就像一面大鼓的鼓面上破開的一個洞口。

    香還在焚燒,青煙升騰,聚而不散,越積越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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