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件寶物在他手裏，知道的人會嫉妒獵取，即使不在他手裏，也一樣會讓知道的人堅信在他手裏。
這麼曠古絕今的寶物，不管最終的去向如何，一定會有無數的人向他追查下落，因爲任何一件都會換來富貴和權勢，都會讓人如飛蛾投火一樣前赴後繼。
既然寶物還在手裏，那麼就一定還有一個最完美的解決方法，因爲寶物這個東西，它可以給人帶來災禍，也一樣可以給人帶來榮耀。
魚和熊掌能不能兼得，至少阿永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一個人想不出來更好的解決方法，往往侷限於他的經歷、學識和所處的環境，或者說他缺少一種站在高處俯瞰的能力。
沈老爺風風雨雨幾十年，解決的事，接觸的人和阿永完全不一樣。他見過大世面，在各個地方和京城都有認識的高官權貴，眼界和見識自是不凡，雖然這件事難纏到了極限，可也並非無解。
他看着阿永，鄭重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件事也只能你來解決。”
阿永張大了嘴，半天才說道：“我？”
“你，也只有你。”
阿永搖搖頭，道：“這件事，太過複雜，怎麼做都無法均衡兩方的利益，江湖上的事我或許可以做，可這官府的事，我可無能爲力。”
沈老爺道：“還有一個唯一且完美的方法解決這件事。”
阿永道：“什麼方法？”
沈老爺道：“把六件寶物獻給朝廷，獻給當今的皇上。”
衆人眼前一亮，沈老爺果然高明。
若是把寶物獻給皇上，這樣所有人都會死心，更重要的是，此後誰也不會再懷疑沈府藏有絕世奇寶，也不會有人質疑沈府有偷樑換柱之嫌，所有的麻煩迎刃而解。
還有一個天大的好處是，這麼稀世的寶物若是送到當今皇上的手裏，他一定會龍顏大悅，封一個沒有實權的侯爵也說不準，當然，這還需要運作。
若是能有一個掛着虛銜的爵位，沈家不但能保住現在的財勢，還可以給自己披一件護身寶甲，不管哪個高官權貴都不能隨便動沈家一根毫毛。
好管家拍手讚道：“還是老爺站得高，看得遠，看似數不清的結讓老爺一刀就斬利索了。”
沈老爺端起茶杯，淺嘗了一口，輕搖了一下頭，說道：“這個想法雖然成立，可並不是那麼簡單。”
好管家道：“沈家給京城裏的供奉每年都不少，他們也該出力了。”
沈老爺道：“這些寶物太惹眼了，只要是經手的人都會有想法，要麼私自獻給皇上或其他親王，要麼據爲己有，若是那樣，我們還會有麻煩。因爲他們都會爲自己打算，事後都不會輕易向別人講，而我們要讓這些寶物堂堂正正地出現在龍庭之上，還要換回我們的利益，也只有這樣，纔算真正的絕了後患。”
難怪沈老爺憂心忡忡，寶物到了京城，一定會牽動各方的人物，誰都想在這件事上分一杯羹，這其中地爭奪和權利交換說不定會更復雜。沒有精細的謀劃，事情到最後依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
好管家表情凝重，說道：“沈家每年供奉給張閣老的禮物最重，要不我們再送一筆厚禮，讓他把這件事幫我們處理停當，這其中是不是會少很多麻煩，其他的親王權臣也就沒了指望？”
沈老爺道：“按道理是沒錯，可是他那個人貪心太重，若是自己截下一件兩件，我們依然不得安生。”
好管家嘆氣道：“難就難在這六件寶物要呈到皇上面前，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沈府沒有藏私，還要有人竭力爲沈家爭取到爵位，這可不是用錢財就可以辦到的，必須要有人盯着他，最好還能牽制他。”
沈老爺道：“要想得到沈家想得到的結果，沈府要面臨和京城的各方權利派系周旋，還要找到中間的平衡點。”
好管家疑惑地問道：“各方，老爺的意思……”
沈老爺道：“在阿永即將進入京城前，我們要把這個消息讓各方派系大人物知曉，這樣我們就算把東西讓張閣老轉呈，他想有小動作也不成，別人會盯着他，這種把柄他絕不敢讓對手抓住，這就是我們可以利用的機會。”
好管家道：“若是這樣，阿永肩上的擔子可不輕。”
沈老爺道：“是呀，沈家榮辱就全靠他了。”
這真是一件無比憋屈的事，把價值連城的寶物送人，還要搞得那樣驚心動魄，有一個環節考慮不到，就可能功敗垂成。
沈老爺看着好管家，道：“在出發之前，你攜帶重禮先一步到京城，拜訪張閣老、李尚書、夏統領、和親王。好幫手準備沿途的喫喝用具，馬匹住宿……”
阿永恍若未見，只是看着不遠的屏風，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管家道：“少主，你的意思如何？”
見阿永毫無反應，好管家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阿永茫然看着好管家，道：“怎麼啦？”
好管家道：“老爺想徵求你的意見，看還有什麼好的建議。”
阿永寒着臉說道：“我沒有任何建議。”
好管家道：“這麼大的事情要指靠你去做，你難道沒有需要補充的地方？”
“沒有。”
“真的沒有？”
“真沒有，因爲我不同意。”
阿永的話讓所有人呆住了。因爲這件這生死存亡的大事，他們已經謀劃了好久，只是因爲阿永心情低落纔沒有告訴他，他一句話就否定了，難道這小子還有更高明的主意。
——阿永能成爲沈家的女婿，大家都看好他的人品、能力、機智，若是他有更好的計劃，這也並不奇怪。
好管家道：“想必你另有主意，說出來讓老爺聽一聽，看是不是可行？”
阿永道：“我要把寶物還給它的主人，你們的計劃我不同意。”
這話讓沈老爺臉上變色。雖然寶物是阿永的，可這些東西已把沈家拖進了旋渦，阿永想退出都不行，這可是關乎沈家的身家性命和前途，似乎已經由不得他自己。
阿永道：“不管別人是否講信義，我一定不會自食自己的承諾。想當初，爲了七叔，我不得不昧着良心做，這每一件寶物幾乎算是巧取豪奪，上面沾滿了別人和朋友的鮮血。該死得人死了，不該死得人也因爲這些寶物而喪命，雖然它的主人有的已不在人世，可還有活着的人，我要把寶物歸還給那些還沒有死得人，以兌現我殘忍的諾言。”
沈老爺閉緊了嘴，其他人也閉緊了嘴，他們實在不知說什麼纔好。
——有情有義和信譽，這是每個人都希望別人具有的品質，正因爲別人有這種品質，我們才值得和他們交往，但這種品質和自己的切實利益碰撞時，我們該怎麼辦呢？
是支持他，還是推翻他？
支持他，自己又該怎麼辦？推翻他，那自己又算什麼人？
梅長峯大聲道：“你們那算什麼承諾？”
阿永逼視着梅長峯，說道：“你可以不相信承諾，但你不能藐視承諾。永南山的承諾就是青山綠水，永不會變！”
梅長峯頓時啞口無言。
他當然尊重阿永的人品，可爲了恩重如山的沈府，他依然要排斥這種做法。
長久的沉悶後，沈老爺道：“你確定要這麼做？”
阿永沉重地點點頭。
他當然明白這件事的嚴重後果，可他若是不把該做得做了，他的良心會永無安寧。
他很痛苦，他得做出選擇，不管怎麼說，畢竟他的承諾在前，而事情的反轉在後。
阿永道：“除去‘砥厄、和隋侯之珠’，其餘的四件我都要找到它們的主人，親手還給它們。”
他哀傷說道：“當我想起‘蒼鷹堡’幾百具屍體，我的心就如刀攪一樣，還有那麼善良的畫夢姑娘，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那一件件寶物。”
好幫手衝到阿永面前，直視着他的眼睛，冷笑道：“不錯，你是大丈夫，你是真豪傑，我們敬重你的有情，敬重當你的諾言，可你想沒想過老爺、小鈴、沈府的上上下下，它們同樣需要你的承諾和保護，他們同樣會因爲你的諾言而被凍死街頭、身陷囹圄、流放發配。在別人眼裏，你形象高大，在沈家眼裏，你就是最無情的自私！”
好幫手的一句句話，就像木棒，一下一下擊打在阿永的腦門上，他不由抱着頭，渾身都在發抖。
好管家嘆口氣，眼裏滿是憐惜。
門突然被撞開了，小鈴也衝了進來。
她這麼聰明，怎麼會覺察不到今天衆人的異樣，所以一直在門外偷偷地聽着。
她用力把阿永拉起來，大聲說道：“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阿永的眼裏滿是愧疚，他知道他們說得絕沒有錯，但他說服不了自己。
小鈴眼淚流了下來，說道：“既然你確定要做，那爲什麼還不走？”
說完，她使勁扭過頭跑了出去。
出門時，她停住，背對着阿永，啞聲說道：“我去給你收拾東西。”
——癡情的女人啊，即使丈夫的意願違背了天下人，只要他的行爲裏還有情義存在，她們也會做出痛苦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