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清晨去了鐵鋪定做一件雙刃兵械。
長四尺三寸,寬一指,重十六斤,通體如烏墨,刃頭平滑無尖,好似戒尺。
晌午返家,閉門謝客,讀一日聖賢書,喫研一日美食,遣散家僕看一日好景。
三日後如期到鐵鋪取了兵械,置辦馬匹,殺向兩千裏外荒合莊,路途五日。
當夜,書生入莊,黑天殺到破曉,荒合莊一千二百一十六人,青壯婦孺皆死。
滾滾人頭,又花費半日割下堆積作京觀,
書生持劍,暴烈尤勝武人。
立於京觀之下,書生朝北叩八首。
四拜小妹,四拜好友。
服毒第九日,書生行跡不明。
......
碭州的黃山是陳國道教香火最盛之地,因其正一祖庭龍虎宗設立於此.
龍虎宗山府內,有一青衣書生和藍袍老道對立而坐。
“能不死嗎?”陳青月喝着老頭自釀的桂花酒,一臉希冀。
“當初說的嘛,十五日就是十五日,怎麼勒個不死的嘛!有事沒完?”正在翻書的老道將書放下,摸起瓷碗抿了一口,一臉舒坦。
“倒是沒什麼遺憾,就是不想死。”喝乾一碗,陳青月攬過酒罈又給自己倒上。
“盡說些廢話,活不下去的,不怕死的我都見過,就是沒見過沒事想死的。”老道看他又倒了一碗連忙將酒罈收於身旁,“夠多了,少喝點,騰沸散本就是大補奇毒,你想死更快嗎。”
“得了吧,不就是心疼你的桂花酒嘛,嘖嘖,這勁夠大啊,加了什麼鞭?”陳青月砸了咂嘴問道。
“虎鞭,你都要死了還糟蹋東西我能不心疼嗎!”老道拍掉他伸過來要拿酒的手,“你的宅子門庭接收了,身上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件?一塊給我了,也帶不下去。”
“別打我主意了,留了七十金要去妓館聽曲的。誒老頭,你跟柳姨這麼臊吶?補這麼兇,正經一點沒有,不像個道士。”陳青月不顧老頭攔阻,搶過罈子又倒上一碗,“好歹是個讀書人,要是搭上了說曲姐兒勁頭不夠讓人笑話算什麼事,我得好好補補。”
“夫妻間恩愛是人倫常情,我又不是全真那些青石板。”老道斜了他一眼不再理他,拿起書繼續翻看。
老頭把全真道士比作青石板,對此陳青月深以爲然,那些全真道士還真像青石板,冰冷又方硬。相比全真道士,陳青月覺得眼前這個龍虎宗的老道要有人味得多,雖然張口閉口要錢,但至少幫了自己,不像那全真的王嚞,明明是個人卻硬要把自己練成仙,仙的本事沒有,青石板倒是學得十成十。
......
陳青月生於陳國碭州祁同縣,自四歲憶事起親人便只有母親楊蓮和小妹陳佛惡,父親是誰母親從未說起過。
他由小妹的名字推測父親或許跟佛宗有關聯,甚至就是佛宗的禿頭。當他將猜測轉爲質問時,遭到了好一頓打,被楊蓮懸在樑上掛了兩個時辰。
“那幫禿子狗屎也配在我身裏下種?你記住了,這輩子除了保護小妹息憐以外,以後只要是佛宗那幫禿頭,見一個殺一個!不用怕殺錯爹!”
這是楊蓮原話,也是陳青月生命中的兩個教條。
楊蓮在不知所蹤之前教習了陳青月十一年,拳腳武功書文雜藝無所不授,其中尤重讀書。
這些話在聽了小百遍之後,陳青月十五歲,考入稷下學宮修習攻技之術。
同年,楊蓮失蹤,小妹陳佛惡打進學宮,在擊傷五名學子後被捉下,帶至學宮祭酒孟軻處。
“他們雖然年長你幾歲,但都沒修過武功,爲何下這麼重的手。”不見孟軻如何動作,面前空氣驟然泛起幾道波紋,跪坐在稍遠處的陳青月緊抿嘴脣悶哼一聲,劇痛逼得額頭冒汗。孟軻不去看他,側頭向一旁的陳佛惡問道。
“母親從小教習我,與人對敵不可留手,因他們是我大兄同學,我已留了七分力。”跪坐在一旁的陳佛惡見陳青月受罰差些忍不住站起,但眼前的老人太過恐怖,只能強按下衝動低聲答道,“況且他們他們辱我在先,我要找大兄時他們讓我在山門外等候,說幫我傳達,學宮本是傳習教化的地方,我爲何不能進,我不配他們所學嗎?”
“東院都是男學修,他們也是怕你不便,並沒有辱你的意思。看來是該要名家一系的人練習武功了,身子如此贏弱怎麼與人思辨名實,遇上不講理的只能捱揍。”孟軻隨手又給了陳青月一道波紋,繼續發問,“你現在知道了,你要如何改錯?”
“我會給幾位學長送些藥補喫食和銀錢,再賠不是,在可接受的範圍內許諾他們一件事。還有犯錯的是我,懇請先生罰我,別再難爲我大兄。”陳佛惡強忍着不去看陳青月說道。
“道歉還算中肯,就這麼辦吧。至於爲何罰你大兄,爲長者沒教導好後輩就是最大的錯誤,理當戴過。”孟軻點點頭,從袖中抽出一把白木戒尺晃了晃召陳青月上前,“你小妹打傷五人,剛纔兩道算還了他們的所受的傷,現在再打你五戒尺,罰你教不嚴之過,你有想說的嗎?”
“學生無異議。”陳青月挺身立直,手心朝上雙臂平舉向前。
......
返回家中的路上,七尺多高將近八尺的陳青月軟綿無力地趴在只有五尺的陳佛惡肩上,雙腳垂地被拖着。
“息憐,你今天闖學宮是爲什麼?”捱了孟軻的戒尺還能說話已是難得,陳青月有氣無力說道。
“青月,娘走了,她說不要去找她,要你照顧好我。”五尺小人掂了掂肩膀將陳青月調整到舒適的位置後繼續前行。
“嗯。”似乎對母親的離去早有預料,少年人反應平淡。
“孟軻老頭雖然不壞,但真討厭,把你弄成這樣,等以後我武功練得比他厲害了,我也拿戒尺揍他一頓!”少女偏頭看着臉色蒼白的陳青月氣憤地說道。
“嗯。”陳青月想摸摸少女的頭卻發現無力擡手之後,只能費力地上下聳動腦袋用鼻子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