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舊事

    次日，藥房裏的隔間外，‘篤、篤、’的兩下敲門聲，把半趴在離落纓旁邊淺睡的鐘姑娘驚醒；無精打采睜開眼，看的第一下是離落纓，多希望他也睜開眼睛看着自己，但不是。伸着手到他手腕處把了一下脈，脈象仍舊是那個老樣子，似乎‘蒸清丸’沒起什麼作用。見這毫無好轉的病情，她心裏的希望彷彿衣物絲線，被這‘病情’一點點的抽拉出去；心情已經不能再低沉了。這會，她纔回頭看，是那少年小吳拎着個木飯盒，送喫喝的來了。把食物放在一邊就道：“小伶姐，該喫早飯了。”

    “知道了，”鍾姑娘低聲道：“小吳啊，快去把你師傅叫來，看看‘阿離哥’的情況是怎麼回事了。”

    “好，那你趕快喫飯啊。”那小吳屁顛屁顛的跑出去。

    一頓飯的工夫，那溥大夫回來了，鍾姑娘忙把情況再說了一遍。溥大夫早有預料的道：“小伶姑娘，別太憂心，他昨晚保住了性命，今天不會有危險了。脈象仍是虛弱之狀，就表明身體的內裏中毒嚴重，得需要時間來恢復。”

    “那多長時間才能恢復，要不要怎麼做？”

    “先藥補，再漸漸加以食補。但他現在這昏迷的狀態，不可能吃得了，我把他叫醒先。”

    “他能醒來了？”鍾姑娘微有興奮的驚道。就等這句話，她都等得心要枯竭了。連日來的陰霾，都被這句話給掃去一大半。

    “能醒。”

    她滿心期待着看溥大夫從袖口裏拿出銀針布包，攤在小桌上，挑一根針取下來，對準離落纓的上脣人中穴，一針準準紮下去。接着輕輕旋轉銀針，二三十個來回後，就見他的眼皮微微動了動，隨之慢慢睜開來；意識也逐漸清醒，入眼看到的是兩個模糊的人影，接着一點點的慢慢清晰起來，一個是鍾姑娘；另一個不知道，但見他正把拔出來的銀針放置好，才確定是大夫。而兩人看離落纓，他的眼珠子里布滿了血絲。

    “阿離……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鍾姑娘情緒萬千的含淚道，既有難言的悲傷，也有難掩的高興。伸手去觸碰他那張蒼白的臉龐，就見離落纓眼珠子慢慢滑向邊角，嘴巴子輕輕一動，看得出是叫着‘小伶’他想問這是不是在雙武莊。

    眼中含淚的鐘姑娘輕點了點頭，夾雜着悲傷又有喜悅的清澈淚水一下從眼眶裏話落到臉前。離落纓看着楚楚可憐的鐘姑娘，下意識裏想伸手去給她擦拭淚水，可是手一擡動，就無力的垂落下去。因身體被毒藥損傷的太狠，又好幾天沒進食，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鍾姑娘知道他想要做什麼，就忙給自己擦去眼淚，“你不要說話，也不要動，沒事了，沒事了……”

    溥大夫見這令人眼泛淚花的情景，不忍心再看下去，就道：“小伶姑娘，別太過於激動了。我出去給他開些藥，一會你過來拿去給他熬了喝。另外，他這幾天只能喝粥。”

    “知道了，溥大夫”她又特意道：“我不知道怎麼謝謝您纔好，這還有些銅錢，雖然少了，但總比沒有，還請您收下。不夠的錢，等我小雨哥他們來了再湊齊給您。”

    “小伶姑娘，藥材的錢就暫且不提。在昨天你休息時，沈莊主來過藥房一次，你邵姐姐應該跟你說了。沈莊主沒說什麼難堪的話，也沒說要你如何如何，這其中的意思，都已相當明瞭了。”

    “話雖是這麼說，可阿離他住這的、喫這的、用這的，都需要花錢啊。不給錢哪裏能行，有機會得跟沈莊主說一下，要不要是另一回事。”她說完話就看了一下離落纓，居然在哪暗自流淚，鍾姑娘急忙問道：“阿離……你怎麼了，在哭什麼……”

    離落纓這回能說點讓人聽不清的話了，氣若游絲般沙啞道：“小伶，讓你受委屈了……都怪我太魯莽大意……中了何斷星的暗器……你小雨哥他們呢，爲什麼沒見到他們……”他努力的想把話說清楚些，可是就唔唔喃喃着，好似啞巴說話。鍾姑娘、溥大夫只聽清了後面的兩句。

    “小雨哥他們應該今天能到，阿離，你好好歇着，他們一到雙武莊，我就去帶他們過來看你。”鍾姑娘又見他嘴巴嘟囔了下還想說什麼，可是在聽不清，就讓他別說話了，安心養傷。

    下午將近酉時的時候，一名從外頭趕回來的雙武莊弟子急匆匆的跑上山去，直奔正堂；告訴他師傅沈翊，三、四大師兄救人就快回到山下了。還特意說了‘山麟’已然歸西的噩耗，也把楊傲雨他們對山麟的善後之事告訴了他：不在雙武莊停留，同時，已經派人去通縣買來一口棺木，用以安放‘山麟’的骸骨，後就直接回益州。

    這名弟子帶來的消息，一下令沈翊的心頭猛然震驚，神色肅重。當即下令召集十四大弟子，還有通知鍾姑娘，去往下山門。之後，二話不再說，快快去戴好了孝，拿了一中盒銀子，急忙忙的趕出去，下往山腳‘接靈’。能使沈翊莊主有這般重情義的反應，可以說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這事要從發在二十年前的‘鑄劍、信義之約’的特殊例會上說起。因都已經死了的長陽會前會長何煅陽與馬大當家馬勝雲的兒子馬佟在播州天裂山暗中對那九把劍器行偷竊之舉引發的一場血光之災，從而讓兩人認識的。在鑄劍之地天裂山禍起後，江湖各派好手爭相搶奪。但有守劍人衛黎在，爲阻擋各路‘賊子’趁亂奪劍，首先向這幫賊子進行了一番說教，可是毫無效用，後就大開殺戒；便是這個時候，不少江湖好手命喪衛黎的劍下。當時，連劍門尚存，門派內的最強劍法高手、鄒淵最得意的門生、雙武莊莊主沈翊的大師兄：周塵，因爲年輕氣盛，爭強好勝的他對也是用劍的衛黎看得很是入眼，便就上去與衛黎劍鬥一番。他哪裏知道，此刻的衛黎已經殺紅了眼，近乎魔怔之狀，已經不管誰和誰了，只顧拼命，毫無理智可言；而周塵呢，卻根本不想和他拼命，就在衛黎的瘋狂殺招緊逼之下，周塵一個腳下疏忽，頓時被廢了雙腿、門面經脈遭到重創，武功近乎盡失！（一段時間後，他那上年紀的連劍門師傅鄒淵便是此時爲弟子周塵遭受的此難，頓然痛心不已，從而導致惡病上身，那曾料到，一病就再也起不來了）而衛黎是重傷的狀態，自知不可在天裂山多留一刻了，就保護着被奪回的劍器逃離天裂山。之後，江湖傳言，周塵的師弟沈翊爲幫師兄報此大仇，一路追殺往北而逃的身背神木與水劍、黑閻劍、血贖劍、隕墜劍、君儀劍的衛黎至益州（是楊傲雨他們的家鄉）。因衛黎是負傷逃命，到得此地，身上的傷勢已經嚴重不堪；可看那沈翊仍緊緊追殺在後，既然繼續逃有可能不治身亡，不如搏命一試，還生死尚不可知呢。於是，兩人在益州交戰。那衛黎的劍武着實了得，在重傷之下竟還能與沈翊平分秋色。尤其是他的那一手‘次兵之術’（第二把劍），運用得出神入化、每一招出其不意的劍路皆令沈翊猝不及防。最終，沈翊以近乎兩敗俱傷的局面擊殺衛黎，可自己也因傷勢過重無法離去。正是此時，放牛路過的山麟出手救了沈翊，他還拜託山麟去把衛離身上的劍器全部拿走；最後，似是有意一般，山麟竟從衛黎身上搜出一本‘次兵之術’的舊書本，也是交給了沈翊，兩人就此結下深厚的交情。沈翊回去通州創立雙武莊後，莊內弟子因此得練‘次兵之術’。天裂山下強奪劍器的各個派系有：現任雙武莊副莊主蘇浪所效力過的前韌甲城、天髓派、隱羅獄、聚流雲派、連劍門、無望門、長陽會，而真正搶到劍器的只有前三個幫派（韌甲城奪到兩把，是止戰連城劍和今明劍；天髓派奪到一把風怨劍；冷墓奪到若芒劍），其餘的幫派也有搶到的，但是都衛黎被奪回去了，不過，這五把劍最後還是落到了沈翊的手中。

    回到現在。

    沈翊、雙武莊十四大弟子以及眼裏滿是淚花的鐘姑娘，陸續從雙武莊上快速下到山腳的大門。等了些時候，遠遠見到負傷的楊傲雨數人和自己莊內的百名弟子順利回到百誡山。因山麟的屍首在其中，自古死者爲大，每個人的臉色皆是肅穆莊重的神情。‘山麟’的親友都已經戴孝在身，乍一看，這百來人更像是送葬的。

    須臾，捧着山麟骨骸的楊傲雨近前，鍾姑娘、沈翊莊主神情凝重的連忙迎上去，悲痛不已。特別是鍾姑娘，頓時跪下去哭訴道：“山麟叔……小伶不孝……”一時間嗚咽不止，傷心欲絕，非常可憐。她雪星姐、阿翔哥連忙去扶起她，都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淚。沈翊莊主隨之在‘山麟’面前拜了三拜，悲楚喚道：“山麟兄，沈翊前來相送！黃泉路上，一路走好！”這一聲所隱含的悲慟之情，喊得所有弟子全然悲沉。

    楊傲雨低沉道：“沈莊主，還請保重，近來的許多煩事，真是勞累您了……”

    沈莊主道：“傲雨，莫說這般客套之話了，山麟之事，望諸位請節哀。”

    “多謝沈莊主關切……沈莊主，我們不打算留在雙武莊過夜了，到這裏一是讓您見一面山麟，以了他在世的牽掛。二是接小伶，還有跟她到莊裏的離落纓好友；最後是等鴻狩、阿翔從通縣買回棺木。”

    “是在頭七之前趕回家裏罷，如此也好，讓山麟兄的妻兒見一見他……”頓了一下，示意一命大弟子遞上木盒子，道：“傲雨，沈某不能幫得上你們的忙，心中深感愧疚，這些銀子收着，便於路上行事。”

    “傲雨謝過沈莊主！”捧着‘山麟’，低下腰行禮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