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五眼圈一紅，啞聲道：“不錯，唉……！我那孩兒天資猶在我之上，一晃已走了四年多，若是在世，今年三十整歲，武功又該更進一步了。”成得文道：“是啊，那年你帶着他定居武州，他剛滿十歲。”燕十五道：“成兄，我就想不明白，我兒體格比我還好長力還在我之上，乃是修煉我們這一門武功最適宜的，你坐的石墩上的印跡便是他每日習練長力留下的，怎麼他就如此短壽呢？你倒拿推背門的推演之法說說！”
成得文道：“我且說上一說，兄不要生我的氣纔好，賢侄表面健壯富長力，自是得自兄這一半，但嫂夫人在你們來武州之前已然離世，侄兒身上還有他的孃親的一半啊！”燕十五長嘆一聲，淚眼婆娑地向屋頂呆望了一會，說道：“其實我也曾想到這一層，但他母子二人都是平日連一點流涕發燒也沒有之人，一場怪病一來，便沒得救，枉我自以爲一身橫行天下的本領，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妻兒早亡毫無辦法。要這一身武功有什麼用？！便是打敗天下無敵手又如何？！”
成得文見他這般傷心，只得勸導：“我推背門是各家學術都要研習的，以我對醫理的掌握，人之壽終正寢當是經歷全了生、幼、盛、衰、亡五個階段；而人存於世間自然另有外邪時時覬覦，人體與外邪往來交鋒，世代不已，抗得過抗不過每人天生體質與後天生長所歷皆不同也，表面的體格強弱抑或會不會武功並不是決定壽數的關鍵所在。”燕十五道：“武學到了我們這個地步，其中關節，我豈能不知，只是骨肉情懷，我們這些修爲到武學化境之輩還不是一樣。”成得文道：“這便是‘人之常情’四字的由來啊！燕兄節哀，侄媳與端兒還指望你呢！”
燕十五道：“是啊，莫說我本不想去刺殺那契丹主，萬軍從中，萬一我有個好歹，她娘倆怎麼辦？現下南北如此亂世，帶着兩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我又能去哪裏？”成得文道：“端兒正當開蒙之年，兄把一身武功傳於孫女就是。”
燕十五道：“本門武功貴在猛、久、簡三字，女子先天氣力不足，不適合習練，本門數百年來只傳男不傳女，端兒是無緣習練了，不過你那小孫子雖不是最佳之材，卻也算是良材，我倒可以傳他。”
成得文大喜，一揖到底，說道：“得燕兄青眼有加，成氏祖上算是積德了，燕兄慷慨俠義，定能指正孫兒成器，不像得武……。”他知道燕十五不提自己的長孫，自是因爲不合收徒資質，便也不用多說。
成得文面色一變，隨即舒緩，說道：“燕兄之言嚇了我一跳，兄說得對，還是眼前的自己人可靠。”
燕十五嘿嘿一聲，說道：“成兄看來是覺得燕某得了失心瘋了，怎地說出向着胡人的一番話來。其實咱們華夏本就是數千年融合各族演化而成，中原漢人固然是主流，確也比四方蠻夷更得聖人教化，但中原王朝安定一段之後往往就會忘記先人打江山時的萬般辛苦，沉迷於各式享樂，此時都是胡人一打我們便弱不禁風幾無招架之力，很多王朝就此覆滅。而胡人入主中原後，又陷入一樣的問題，被漢人安逸的生活慢慢同化，亡國時吃了苦頭的漢人發憤圖強依仗人多，往往又會奪回中原控制權，此時先前那族胡人已不覺融入了漢人。過上若干年，又有新起的胡人攻來，打破中原的安寧，如此循環往復，數千年來難倒不是如此嗎？我斷言這契丹人早晚也會融於漢人，所以傳了契丹人又如何？有武功也罷，有一支兵馬也罷，關鍵在於使武功的這人與掌握這支兵馬的人有一顆爲公的仁心，還是一顆爲己的私心！善惡存乎於心，武功兵馬掌握於外，爲善者澤被多寡，爲惡者禍害輕重，其中之變數，不可不察!”
成得文輕輕拊掌讚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想來確也是這麼個道理，當初三國兩晉南北朝連續幾朝**分裂已久，五胡亂中華更是亂上加亂，全仗那鮮卑族拓拔氏奠定了一統的基礎，**方迎來了大唐盛世，如今鮮卑族已融入了四方漢人之中，世上已沒了鮮卑一族了。燕兄，我忽然領悟，如兄之輩習我門這推背之法，定然事半功倍。”
燕十五輕輕擺手，說道：“我這年歲還是算了，日後你那小孫兒自幼習練，文武全才互爲補益，嗯，將我門發揚光大定有可爲。再說回前面，胡人是他們自己從拓跋宏始，主動改向漢人的，漢人並沒有威逼他們啊！”
成得文嘆道：“華夏四千年來無數先賢留下了寶貴的遺產，才能令四方拜服呀！想一想我推背門一向自視甚高，恐怕學得的先賢的精要不過是掛一漏萬吧，燕兄，刺殺契丹主一事到此爲止，我再也不會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