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風和日暖,日光影澈在紫禁城的青瑣丹墀上,皎皎奕奕。

    乾清宮南書房內,玄燁修長挺拔的身子側站在左邊的黑漆嵌螺鈿山水花卉書格前,只見他手握一把鑲嵌鴿血寶石,柄與鞘皆用象牙而制,且刻有團雲龍紋的蒙古刀,神情凝重沉毅又帶着狠絕。</p>

    這樣的表情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玄燁的臉上,但凡他有了欲除之的眼中釘肉中刺,便會如此。</p>

    玄燁的近身太監梁九功端着剛用玉山泉泉水所泡好的明前龍井,從外頭悄聲走了進來。他知道玄燁今日早朝之上大動肝火,故而一隻腳還未着南書房的地面便謹慎地擡眼瞧向他主子的臉色,見憤怒愈演愈烈,他不禁身子寒顫。</p>

    梁九功雖與玄燁年紀相仿,且幼年便陪伴在其左右,然而,今日的玄燁已非幼年時的玄燁,他需得更加謹慎,以免言行不當觸怒當今天子。在他猶豫要不要開口獻茶前,他朝玄燁的近身侍衛曹寅看去……</p>

    曹寅,自子清,二等侍衛兼正白旗旗鼓佐領,自幼陪伴在玄燁身旁,其父頗受先帝器重,其母更是撫育玄燁之婦人,舉家皆深得玄燁信任。</p>

    子清會心,朝梁九功點了下頭,梁九功便腳步緩慢,雙手平穩地將茶遞到皇上面前,低聲道:“皇上,喝口茶潤潤嗓子吧。”</p>

    玄燁未應聲,表情如舊,梁九功便手端着茶恭順地在旁候着。</p>

    屋內靜寂無聲。</p>

    突然,玄燁拔出刀鞘,這一突兀動作嚇得梁九功手微微一顫,使得茶杯發出細微的碰撞聲。子清雖也一驚,卻不爲所動,因他知玄燁爲何如此,也知這刀曾經手刃過何人。</p>

    子清依稀記得,那是康熙八年,玄燁召鰲拜在此處覲見。在此之前,玄燁親自挑選一批身強力壯的滿族親貴,在此處練習布庫,說是以此爲玩樂,但實則確是對鰲拜早已有了殺心。也正是在此處,他命少年們擒住鰲拜,將其壓入大牢。爲其軍功,也爲安撫朝臣,玄燁傳旨免鰲拜一死。然而一個夜裏,玄燁身着玄色帶帽斗篷,身邊僅帶着自己,來到關押鰲拜的大牢。</p>

    就在那個夜裏,子清親眼見到玄燁身爲一國之君,卻親手將這把蒙古利刀插入鰲拜的心臟,沒有猶疑,沒有不忍,有的只是如現今這般的凝重沉毅,還有狠絕。</p>

    故而鰲拜臨終前最後的一句話便是:如此,皇上必能使大清威震八方!</p>

    這句話是鰲拜帶着欣慰的笑意說的,可他卻不知,他今日的殺身之禍竟是因爲一個他永遠都記不起來的無名卒。

    玄燁看着那刀刃上的斑斑血跡,面無表情道:“這鰲拜已死多年,可這刀上面的血跡還在。朕不叫人擦了他,是因爲朕想用他鰲拜的血魂提醒朕,君王枕塌絕不容他人酣睡,昨日的鰲拜如此,今日的吳三桂亦如此!”</p>

    子清屏息拱手道:“皇上,吳三桂必死,只是今非昔比,皇上不一定非要親征,不如讓微臣拿着這把刀代替皇上去手刃了吳三桂那老賊!”</p>

    玄燁合上刀鞘,將刀扔到子清手中,拿過樑九功手中的茶,淺嘗一口,覺得無味,便將茶放到桌几上,問道:“朕有一日未瞧見胤礽了,他可好?”</p>

    梁九功上前笑言:“回皇上,自二阿哥出生,您便親力親爲照顧他,近來雖國事煩心,您不願讓二阿哥見到您的憂慮,但二阿哥自便知道孝敬皇上您,這不爲了叫您安心,二阿哥喫睡甚好。想來二阿哥雖,但卻知皇上的掛念之心,也知他若安好,皇上也必心寬。”</p>

    玄燁扯動嘴角,露出一抹笑:“你啊,真是能說會道,朕若是將你送去慈寧宮當差,恐怕老祖宗的花會越發開得灼灼光鮮。”</p>

    梁九功憨笑道:“奴才不過是想皇上念在二阿哥的面子上,該用午膳了。”</p>

    自玄燁下了朝,非但沒有用午膳,連早膳也沒用,皆因今日早朝上,朝中以索額圖爲首的大部分朝臣上表請求與吳三桂議和。這對玄燁來說無非是奇恥大辱!當朝國君,對吳三桂等有反叛之心的亂臣賊子撤藩無疑是順應天命;縱使清軍不敵,縱使玄燁親征戰死在沙場,也絕不會做這種有損大清掩面的事情!可面對朝臣的軟弱無志氣,玄燁憤怒至極。</p>

    玄燁心自不在喫食,他握了握拳,徑直朝門口大步走去,喝道:“擺駕慈寧宮,朕去瞧瞧皇祖母。”子清緊隨其後。</p>

    梁九功亦在後揚聲道:“皇上擺駕慈寧宮。”</p>

    慈寧宮內,花香清幽,鳥聲洋洋盈耳。一容光煥發,目光矍鑠的老者正在用一銀質的湯匙勺子逗趣着籠中的金絲雀。那金絲雀頭頂蓬頭,毛色鮮亮,羽翼帶有對花,能閉口鳴叫出長而婉轉優和的語調,甚是討人喜歡。此乃山東巡撫進獻,玄燁見其鳥語動人,便將此鳥贈與他的皇祖母,孝莊太皇太后。</p>

    一旁的宮女紫荊含笑道:“太皇太后,這鳥被您養的是越發的歡實了。”</p>

    孝莊用湯匙又盛了些水,喂到那金絲雀的嘴邊,見那鳥閉口不張,想是已喝足了,便將手中的湯匙交與紫荊,冷言道:“這鳥啊,被困這籠中,能歡實到哪去。”</p>

    紫荊接過湯匙,笑言道:“太皇太后說的是,這籠中鳥自然沒有那外頭飛的野鳥壯實。但這鳥畢竟是養在咱們慈寧宮,又有幸得太皇太后親自照拂,自然是要比外頭的野鳥歡實。”</p>

    孝莊瞧了瞧在一旁做女紅的蘇沫兒,手搭向宮女,道:“蘇沫兒啊,你瞧見沒有,這就是你教出來的人。你也不是那阿諛之人,偏教出這麼個會溜鬚拍馬的。”說完,孝莊哧地一笑後。</p>

    蘇沫兒擡頭和悅道:“奴才看啊,那紫荊說的倒是實話。格格您想,那外頭的野鳥雖想飛哪裏便飛哪裏,卻朝不保夕,又不知那未知的地方有怎樣的危險。可您豢養的鳥啊,雖能飛的地界,卻喫喝無憂,又有太皇太后護着,任他誰啊也不敢欺負。”</p>

    玄燁如一陣風而入,並未讓人跟在其後。他聽見蘇沫兒口出“欺負”二字,便接過來話,聲音洪亮道:“怎麼?難道有人敢欺負皇祖母不成,那孫兒定要了他的人頭!”</p>

    見皇上駕臨,蘇沫兒忙放下手中的女紅與一衆宮女跪下道:“皇上吉祥!”</p>

    玄燁揮了揮手,道:“都起來吧,朕與皇祖母說會兒話,你們且都先下去吧,留下蘇姑姑伺候就成了。”</p>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