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溫酒 >入亂世第四十六章 太子府的那段故事
    這天下有時候很大,大到明明是在同一條街道,有的人門前早就門庭若市,有的人門口卻雜草叢生。

    這天下有時候卻又很小,小到明明天涯兩隔,卻在回憶中觸手可及。

    雲奕秋一人來到了一處府邸門前,大門之上的牌匾早已經落滿灰塵,結滿蜘蛛網了,只是還勉強能從落灰的痕跡上看出,這牌匾以前寫着毅王府三個大字。

    雲奕秋邁出右腳準備踏入到庭院內,但是腳擡起來了許久都未曾放下,他搖了搖頭,收回來想要邁出去的那一步,然後轉身離開。

    黑夜降臨了,家家戶戶都開始點燈點蠟燭,在這一點上,門下侍郎的家中與尋常百姓的家中相差無幾,只是門下侍郎家中會多幾盞燈籠,更光亮一點而已。

    此刻,門下侍郎陳庭也纔剛剛坐馬車從宮中返回,一天辛苦工作之後,整個人都顯得十分疲憊。

    近些日子以來,天南地北,各個地區,包括四面八的各個地區的形式都頗爲緊張。

    所有的臣子都在宮中,替皇上批改奏章,那自然作爲新晉侍郎的陳庭也不得不在宮中熬守。

    終於到家之後的陳庭衝過一個熱水澡,換上了一聲乾淨的衣服。

    十多年前,他坐上了東臺舍人的職位之後,生活中的閒適與安逸便離他而去了。出身在關內道的一戶農家的陳庭,出身貧苦,自小在學堂裏讀完書之後,回家的路上還好割一揹筐豬草,所以稍微勞累一點,也還能受的過去。

    回到家中,結髮之妻早已經在院中等候,妻子接過他的官帽,問道:“老爺是準備先沐浴還是先喫點宵夜啊?”

    陳庭站在院子中間長舒一口子說道:“還是先去洗澡吧,皇宮裏可太悶人了,這一開年,一年的收支預算、關餉軍糧等等,都得審覈,以確定來年的政策制定,實在是有些折磨人。”

    一口氣之後,他疲憊的身子,好像是恢復了一些活力,他張開雙臂大聲說道:“走!去洗個澡!”

    坐在木桶裏泡着澡的陳庭終於放鬆了身體,蒸騰的熱氣帶走着他一天的疲憊。但此刻他的腦子裏依舊盤算着今日在議政堂的一些政令,亂世已來,每個人的生活都會受到影響。

    突然,從他身後的黑暗角落,緩緩傳來來一個聲音,“陳侍郎,這些年過的可還好?”

    本來正想事情想的有些出神的陳侍郎,突然聽到背後有人說話,饒是他是權傾朝野,位極人臣的黃門侍郎,也被嚇得不輕,雙手擊打在木桶中,濺起滿臉的水花。

    陳庭一把擦掉了臉上的水,水讓他冷靜了下來,他開口說道:“闖入侍郎的家裏,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黑影之中的人冷笑了一聲:“你闖到別人的家中,殺掉別人的妻子,霸佔別人的房子,還想殺掉別人的孩子,有問過別人嗎?”

    陳侍郎面容冷峻,沉聲道:“你怕是找錯人了吧,我堂堂大朔官員豈會……”

    黑影打斷了他的話語,提高了音調,話語中帶着怒意說道:“十二年

    前!”

    陳庭聽到這幾個字之後心有觸動,他腦袋中開始浮現那個敏感時間所發生的事情,那個秋天在京城的血腥事件。

    他冷冷的說道:“你到底是誰?”

    黑影從角落走了出來,走到了燭臺的光亮下,陳庭終於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眼前這個身影。他面容失色,驚聲說道:“雲奕秋!”

    面容冷峻的雲奕秋站在陳庭旁邊,居高臨下,眼珠朝下冷冷的看着他,說道:“看來你還沒有忘記我,十多年了,我們兩是不是該把當年的事情縷縷清楚了。”

    陳庭看到了雲奕秋之後,便放棄了一切的求救手段,十多年前從三萬千牛禁軍手中殺出血路,帶着太子的孩子衝殺出君奉城的雲奕秋,就連三百捕蜂郎一路不分晝夜不計生死的刺殺都未能將這個中年人給殺掉。

    陳庭知道在他手裏,生死已經不能由他自己掌控了,索性便也不再掙扎,安安心心的躺在了木桶之中。他冷靜地說道:“雲先生這是要回來報仇了嗎?”

    雲奕秋見他如此配合,也懶得施展手段了,大家都是聰明人,不需要太多的場面話,雲奕秋從一旁提了一個凳子過來,端正的坐下。然後說道:“我心裏有很多疑惑需要你幫我解答,所以我會問你一個問題,問完之後我自然會安靜離去,你的家人我也會放過。”

    陳庭臉色慘白,冷笑道:“那我呢?”

    “那就得看你說的如何了,陳侍郎。”雲奕秋靠在椅子上,沒有去管陳庭會如何回答,然後接着說道:“十二年前的那場內亂,你來和我聊聊吧。”

    陳庭彷彿早就知道雲奕秋會問什麼,他用雙手捧起了一團水,澆在了自己臉上,然後順手用毛巾給抹乾,這才緩緩開始說道:“雲先生,那我便從頭開始說起吧。“

    陳庭看向窗口,看向了窗外皎潔月光,娓娓說道:”大朔建國的基礎是門閥士族,在大朔百年曆史裏面,門閥士族扮演的角色也越來越重要,隨着大朔國力的不斷強盛,門閥士族也躍升爲大國豪族,他們的人遍佈朝堂內外,舉足輕重。在先皇掌權的這三十二年裏,這些豪族的對於大朔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大到一手把持了官員的入仕、升遷之路。雖然士族門閥族規嚴厲,忠於大朔,雖然政治清明,國力不斷上升,但根基的腐爛是可預見的,也是不可逆轉的。這你知道嗎?雲先生。”

    雲先生搖了搖頭,示意陳庭繼續說下去。

    陳庭坐起了身子繼續說道:“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他們都有着自己的簇擁與靠山,言官皆爲親家,武官帶子上戰場,這些成了大朔朝堂的慣例,無人會以爲這些都是錯誤的,官官交互,蔚然成風。但當時的皇帝趙洵卻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裏,但年輕的他無力改變。他的大兒子,也就是之前的太子趙毅,視他的父親爲榜樣,對他父親極爲尊崇。做事嚴苛,品德崇高,深得門閥世家的支持,所有人都認爲他登機是十拿九穩,包括你吧,雲奕秋。你當時與太子私交甚多,一起出巡北方,你當時也肯定以爲太子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選擇吧。”

    雲奕秋面無表情,默認了陳庭的說法。

    陳庭冷笑道:“但隨着先皇的年齡日漸增長,他對門閥士卒的的憂慮也日益增長。這些話他不好與太子趙毅說,於是他私下裏開始與二皇子,也就是現如今的當今聖上趙羨交流。先皇只是稍微透露了一些他的擔憂,但二皇子卻很清楚的瞭解到了先皇的擔憂,他開始插手朝堂,從士族門閥手中挖出權利,提拔了許多寒門世子,這之中就包括我,還有冉南朝、楊興、王錚、唐松音等等。在先皇的默許下,將他們一一的安插進朝堂,但是怕驚起士族門閥的反抗,便將這些人先給悄悄的安置在了一些不太引人矚目的位置。聖上此舉獲得了天下寒門的支持,先皇也頗爲賞識聖上。對先皇與聖上十分信任的太子沒有太過關心這些事情,雖然士族門閥已經給了他很大的壓力了,我不知道他當時是什麼想法,但你雲奕秋應該很清楚,太子是一個單純的人。”

    雲奕秋低着頭,想起當年趙毅與他在棋院手談的時候說的那些話。

    “我知道父皇和二弟在做一些事情,呵呵,不礙事,他們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肯定相信他們的。”

    那時候的雲奕秋便心中隱隱約約有些不安了。

    陳庭見雲奕秋低頭不語便又接着說道:“昆夷突然開啓戰爭,大軍南下,這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太子領軍北上,去往前線督戰。手握十萬大軍的太子在北境收到了豪族們的巨大壓力,他們紛紛要求太子回京勤王,廢掉不斷蠶食他們權利的二皇子,那時候你應該在君奉城吧,所以你不知道。這都是我們當時安插在太子身邊的間諜傳回來的消息。”

    “那太子是你們殺的嗎?”,雲奕秋猛地問出這一句問題。

    陳庭冷冷一笑,說道:“我知道,所有人都以爲太子是我們殺的,是當今聖上殺的,其實不是,雖然我們到現在也都不知道太子是怎麼死的,這是一個謎,但我敢以我數十年看過的聖人書卷起誓,我們沒有去刺殺太子。”

    雲奕秋輕輕閉上了雙眼,面無表情,陳庭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又繼續說道:“大皇子要回京勤王的消息傳回君奉城之後,在我們一干人等的慫恿之下,二皇子起事來了。”

    陳庭說到這裏呵呵一笑,自嘲的說道:“沒人能想到過,寒門一旦掌權,其實變得比門閥士族更爲貪婪,權利這個東西,呵呵。”

    陳庭慘笑着,笑出了眼淚,抽泣的說道:“一旦聞到了權利的味道,便沒有人能把持的住了,所以有人自發的當時圍住太子府,並殺掉了裏面的所有人。這些都是二皇子擋不住的,而當時的皇帝默許了很多,因爲他也想借二皇子的手,除掉很多他不想再看見的豪族,只是事情最後超出了他的預計,而當時他最爲親信的權臣,也都完全保持了沉默,這就是太子府一案的前因後果,你都明白了嗎?雲奕秋。”

    問題迴盪在房間裏沒有人回答。

    侍郎府邸靜悄悄的,只是侍郎沐浴的屋子傳出來一句話。

    “這水有點冷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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