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府看到的擺設雖然華貴，卻沒有舒家毫奢至此，銘玉院也是以華而不奢，加起來也不如這一次小宴奢靡。
舒錦悲哀的想到，果然是貧窮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食不言，寢不語，古訓也。
多數人喜歡在飯桌上談生意談感情，但是飯桌和飯桌也是不同的。
比如這樣一家人——除了舒鈺病弱一直沒有存在感——的晚席，看起來好像是親近不必拘謹，但反而更爲嚴苛。
尤其是世家之間，稍有不注意便會被冠以“失禮”之名，往小了說是一個人的不小心，往大了說甚至可以質疑到一個家族的風度教養。
世家總是要面子的，而且還要裏子，都是豪門的紈絝多，但往往是根基不夠的纔會如此。
真正的世家大族家風甚嚴，自小各種夫子教導再加上禮儀薰陶，你可以不出色，但是出去絕對不能丟了家族的臉面。
哪怕是那些除了聯姻就別無他用“蠢材”，也是風度翩翩長袖善舞，即使不如優秀子弟的學識功名心機手段，也不可能真的就是眼睛長到頭頂說話不過腦子還橫行霸道魚肉鄉里的紈絝。
還是那句話，世家是要面子的。
以他們的權勢地位，看誰不順眼爲難一下再簡單不過，甚至不用自己動手，有的是聰明人想要藉機討好，連一個眼神的示意都不需要。
從個人角度看這的確不公平，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類似於“天道”那樣完全超脫，眼光來看，這其實是屬於良性的競爭。
總有人說人類的貪婪終究會毀掉人類自身，但舒錦看來人類若是沒有這份貪婪，如今食物鏈頂端站的恐怕就不知道是誰了。
慾望使人努力，使人奮進，使社會進步，使文明昇華。
哪怕這其中有一些人爲了貪婪而傷害到其他個體，但是人類總體難道不是在進步嗎？
就像推動文明交流的最大功臣其實是戰爭。
人們之所以會牴觸戰爭，痛恨犯罪，完全是因爲他們作爲個體的利益受損了而已。
若不是戰爭會波及到自己，若不是高犯罪率會對自己產生威脅，還有幾個人閒着沒事去痛恨牴觸？
供奉聖人，是因爲聖人的言論對自己有利，維護法律，是因爲法律的規定對自己有利，幫助別人，是因爲有一天或許我也會需要幫助。
所謂的道德倫常，就是對大多數人有利因而被大多數人認可的東西，這些既得利益者肆無忌憚的攻擊誹謗持不同意意見的人，降之定性爲叛逆與罪惡。
正義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羣人的事，當大多數人都認爲正確的時候，那就是正義。
人類爲自己的虛僞披上一層面紗，自以爲美妙絕倫高其他動物一等，自認爲具有高級情感，整天歌功頌德自我陶醉，卻不想反而欲蓋彌彰。
自娛自樂，自以爲是。
很殘酷，也很現實。
在舒錦眼裏世家就是這個樣子，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們有敵人，所以還比較要點臉。
看起來舒錦好像一直批判人類，和那些反人類認爲人類骯髒的人有些相似，但其實還是有些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就是她雖然認同人類的虛僞和殘忍，卻從來不認爲這是錯的，也不會找理由說這是爲了生存被逼無奈。
做了就是做了，沒什麼好說的。
損人利己不對，損其它物種利己就對。
難道不對嗎？有什麼不對？
明明就很對。
簡直天經地義。
承認錯誤又如何，給其他物種道歉然後停止這種行爲不成？肉不吃了，菜不吃了，餓死好了。
既然什麼都彌補不了，假惺惺的說什麼我也很愧疚我也很無奈，又有什麼意義。
就像是她從來不覺得需要爲原主做什麼一樣，換了她被人奪了身體，一天三百個響頭磕給她都不會原諒。
我都要死了我管你是不是故意。
虛僞的愧疚一下，幫着做些什麼來寬慰自己，有意義嗎？
很多人執着於這樣的“彌補”，其實不是因爲舒錦多聰明多眼光獨到，畢竟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能看出來。
不過是習慣了已經成型的社會，習慣了對自己歌功頌德，所以不去深想。
或許是因爲舒錦太懶了，懶到連一層思想上的遮羞布都懶得蒙，所以纔會不合羣。
所以舒錦常常會有一種類似於精分的感覺，一邊作爲利益受損的個體而不滿抗爭，一邊以高高在上的眼神俯瞰大地，冷靜而漠然。
就像是她同情流浪貓狗的命運，常常去幫助他們，甚至捐助救助的人……但是看到有人像模像樣的說連最忠誠的狗狗都要傷害，人還對得起自己的一撇一捺嗎？
舒錦嗤之以鼻。
多少代人的血腥拼搏竭力追求就是爲了讓你對得起自己的一撇一捺嗎？
所以說人類真的是很神奇的物種。
舒錦不會偏激，因爲她是個聰明人，不是特別聰明，就是普普通通的聰明人，她的聰明之處在於她懂得保護自己，不讓自己顯得，那麼不合羣。
她知道多數人才是正確的，從古至今正確的定義都不在於那些被捧上神壇的聖人，而在於普普通通的衆人。
若是說舒錦對人類有偏見，那麼恰恰相反，她非但不覺得自己投生爲虛僞的人類不好，反而還深以爲榮。
虛僞狡詐，卑鄙無恥，所謂的貶義不過是被人強行附加的，它的本質不過是一種方式行爲風格罷了。
只有利益受損的個體纔會以之爲鄙，恨不得和它沾上邊的東西都去死。
就像是世家的手段再怎麼高雅，利益受損者也不會去欣賞。
就像是眼前的舒承遠再怎麼擺出真摯悲切的模樣，她也不會相信。
一邊愧疚一邊傷害，那就請你盡情的愧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