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問一句“爲什麼山洞會飛雪”之類最簡單的好奇都沒有,因爲這本來就是出自周遊本人,或者應該說是曾經的邪帝之手。
“當年你邀我來此,我不曾赴約,如今……”宗主見周遊眼底血色徹底褪去,在心裏緩緩鬆了口氣的同時,便打算選擇一個相對來說不那麼讓人難以接受的話題。
就比如希望周遊想起來什麼,可她略帶引導性質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周遊打斷“你要跟我分別?”
故魂語氣裏那種熟悉的平靜,勾起了周遊以往不太好的會議,他目光怔怔的看着故魂,又像是透過她,看到了曾經久遠的歲月,因爲魔君的話,而牽扯出來的,曾經屬於邪帝和長生道者的時光。
曾經也是如此,坦率的解釋毫無隱藏,可還不等他爲之生氣或者憤怒,眼前人就已經飄然遠去,再無蹤跡。
這種代表分離意味的話音,無需宗主說完,周遊便本能的打斷。
甚至於只是“分別”兩個字,就已經讓他垂下的眼眸深處彷彿翻涌起比雪域祕境沉積千年更加不化的寒冰。
“也許是的。”
面對周遊這樣的質問,宗主沉默片刻之後,才點頭。
有些事情無需解釋。
就如原本,故魂是真心想要去深淵陣心,赴一場遲了千年的約,可惜就如她一直在給周遊打預防的那樣,時間不多了。
十顆定魂珠與她不過多幾天時光,而在這迷宮般的地下洞穴裏面,沒水沒食,她別說幾天,就是幾個時辰已經到了極限,所以纔不得不以血爲祭,借十顆定魂珠力量開啓雪域。
輪迴石融合蓬萊木生生不息之力形成的藤蔓不僅能夠護住周遊神魂,更能夠替他將曾經伴隨邪帝,又被留在祕境那白貂召喚而出。
不僅成百上千年沒有得到過蓬萊木生生不息之力,突然聞到,誕生於蓬萊木下的白貂,即便隔了成千上萬年,只要聞到輪迴藤蔓上附帶的氣息,不要說只是沉睡中,即便眼前隔了天塹深淵,哪怕要摔斷腿,爬也絕對會去找周遊的。
有了白貂這曾經稱霸深淵的小傢伙在,周遊即便沒能恢復邪帝記憶,也能夠去到陣心處安全離開。
只是這些事情宗主可以安排,甚至讓魔君在她支撐不住之後,還開啓雪域,引來白貂,從旁代爲看護周遊,不受深淵攻擊,然而她所做的這一切,卻半個字都不會也不能對其直說。
畢竟僅僅聽了魔君那隻字片語之後,周遊眼底已經血色盡現,被輪迴藤蔓穩固的九皇子神魂之上,此時原本的掌心無聲無息慢上紅痕。
可在宗主承認後,周遊難得沒有生氣,甚至連最基本的質問都沒有,他半蹲在故魂面前“你最後安排我進入九皇子幻境,不提後來域外天魔弄出來的這個深淵,是不是因爲我體內的紅線蠱毒發作了?”
然而就如雪域、白貂等出現周遊沒覺得絲毫奇怪,此時宗主身中紅線蠱毒的脈象,周遊也沒有察覺絲毫疑惑。
他甚至伸出食指,豎在要開口的故魂脣前,看着她蒼白到沒有血色的面容,周遊主動替她說道“不,或者應該說在進入幻境那一瞬間,雖然非是你特意安排,可我猜你在弄清楚緣由之後,應該立刻就有了順水推舟的想法。
所以你能夠與魔君借修復損毀的禁陣談判,現在回過頭想想,剛開始的夜魂一族幻境我記憶被抹消時不說,但後來認識日青青和晴兒,遇上安雪等幻境……”說到這兒,周遊閉了閉眼,像是在仔細回想,而後才道“我總覺得自己在這幻境裏面,好像是失去了最基本的好奇,無論是夜魂一族還是後來的日青青甚至是遇到的安雪……”再次提起夜魂一族和過往舊識後,周遊腦海好像靈光一閃現過什麼。
準確來說,周遊腦中閃現的是一幅畫。
或者更爲確切一點的說,他看到了時光彷彿在眼前褪色濃縮,眼前漆黑山洞中的輪迴藤蔓綠光恍如一幅鉛筆素描畫。
失去所有色彩,只剩下幽深的懸崖,地下萬鬼厲嚎,可這些明明應該是形容可怖,但落在周遊眼中,卻只看得到崖邊長身而立站着一個人。
失去色彩的天地,就此有了顏色,周遊眼裏只容得下崖壁上那背脊挺拔如劍的青衣。
明明眼前只有一抹背影,可是他卻知道,對方眉目冷然,垂眸間彷彿是慈憫,所以即便在黑暗之中已能夠無所畏懼和悲喜。
青衣如故,將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白骨萬千深淵化作紅塵地獄。
恍惚之間那能夠令天地都爲之失色的天降神祇,從凌駕於懸崖峭壁深淵之上那天光一隅,又在呼吸之間變成眼前這神色從容,永遠不會染上半點穢污的青衣故魂。
“原來邀你來此的人是我。”
周遊從來沒想過,曾經屬於邪帝的記憶,將曾經在深淵之中的情景,翻然呈現於記憶中竟是那樣驚才絕豔。
沒有他墜下深淵時的狼狽和不堪,眼前的故魂與記憶中那抹青衣身影融合,彷彿久遠歲月與眼前重疊,周遊不由怔住了。
記憶有些時候可以變得模糊,縱然二十一世紀像素清晰到可以將時光定格成照片,可即便捧在手裏都嫌單薄的過去,真正重現時,他依舊爲之心悸。
“原來……”此時此刻,周遊眼底只有眼前這抹青衣,可他卻彷彿神魂歸於寂寥的星空。
明明故魂就在眼前,卻又如記憶般遙遠到不可觸及。
他近乎於喃喃自語的話,像是在對着宗主說,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有些記憶只能被深埋,不堪回首到連想起都神魂震顫。
周遊無意識的緊緊捂着心口,他來不及再說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