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東邊的魚肚白泛着蒼茫的微光，對應着西沉的月影，像一隻無形而有力的大手，把整個城市從黑夜中掙扯出來。
烈老大說不會讓她看見今天的太陽，看樣子她果然捱不到太陽昇起的那一刻。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姐姐被子彈穿透胸膛的一幕，打進去是個小孔，出來就炸開了花。五臟六腑不知被絞成了哪種樣子，卻還是硬撐着替她攔下最近的兩個追兵。
姐姐的臉最後定格在隨重力下落的牆燈虛影中。她沒有機會去看姐姐墜地，追兵如浪潮般逼近。
是命，她到底沒逃過老爸卜的那一卦。
可是姐姐……
“你自己跳下去吧，哥兒幾個不爲難你。”
顏即是正義。這麼漂亮的女人，自然該有優待。
寧思惡寒。幾百米高的電視塔，叫她跳下去，還說不爲難？
但是她也明白，他們若想爲難，至少有一百種方法讓她生不如死。
風逆向吹來，齊腰長髮像發了瘋的藤蔓在眼前亂舞，讓她無法把眼前的一切看得真切。
意念涌動，完全感受不到靈衛的存在。老爸說她是半灌水，她從來不承認，結果到頭來終究印證了老爸的諍言。
她攀着護欄翻到外側，整個人像懸在空中的瓷鈴，鬆手便是粉身碎骨。
末法世界，非自然力量早已不再是實力的主導，各種強大的科技利器層出不窮。歷史車輪滾滾壓來，在武力壓制上，靈術幾乎面臨淘汰。
寧思想起老爸卜的卦。
卜靈世家，每每迎來新生，家主都會在斷臍一刻爲孩子卜上一卦。她和姐姐是一胞雙生，按照規矩，只能定一卦。
卦象展示，活不過十八。
不知道說的是姐姐，還是她。
但即使是半灌水也知道，這種雙生單卦，只需應了一個，便是破了。
姐姐乖巧懂事，且天賦異稟，八歲就收了第一個靈衛。而她，頑皮搗蛋，打架鬧事，十二歲還不會凝聚靈力。
她想，那就由自己去應老爸的卦吧！得給寧家留一個有用的人。
死了好幾次，跳樓喝藥沉水上吊，怕疼沒敢抹脖子，偏偏就是沒死成。姐姐就罵她，要是再胡來，就先去死。
姐姐說，老爸卜卦那是封建迷信，信不得。
她就想說，寧家歷代本來就是靠封建迷信喫飯的。但她沒說，她聽姐姐的。
禍事上門，就在兩天前。姐姐上超市買個姨媽巾，被臭流氓調戲，動手之際將那王八蛋一個過肩摔，結果後腦勺磕在馬路牙子上，當場嚥了氣。
那王八蛋居然是黑道頭子烈老大的胞弟。她要抓了姐姐，去給他的混賬弟弟償命。
當天晚上寧家就遭了災。幸好老爸拼命掩護，她和姐姐才逃出來，卻也只能到這裏。
在普通人眼裏，卜靈師神祕而強大。他們哪裏知道，都是**凡胎，卜靈師也怕板磚彎刀和槍彈。更何況，比寧家道行高深的卜靈師，隨便亮個燈籠就能找到。
從寧家出事那刻起，她就再沒見過自家的靈衛。也不知道是她太弱召喚不出來，還是靈衛太弱已經被人幹掉了。
“趕緊吧，早點完事兒，哥兒幾個還能趁日出前給你收個屍，摔死可不好看。”
男人戲謔的聲音讓飄散的思緒瞬間歸攏。
日出？她和姐姐都生在日出的卯時。只要等到太陽出來，她就十八歲了。
姐姐沒等到，她死了。
但是姐姐說過，得活下去。
寧思鬆開一隻手，單手掛在護欄外邊。那些人以爲她要跳了，端槍的手鬆了鬆勁。
沒有人看到她的手在身前迅速掐訣，脣瓣微張唸唸有詞。
做完一整套，寧思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怎麼什麼都沒發生？
她把口訣記錯了？還是寧家的禁術幾百年沒有人用，受潮失靈了？
“怎麼的？”
有人不耐煩了，她聽見端槍扣扳機的聲音。
鎮定鎮定，再來一次。
繼續掐訣，唸咒。霎時間，風起雲涌，魚鱗狀的雲朵被颶風攪成旋渦狀。通天達地，徑直朝電視塔這邊捲來。
“什麼鬼——啊！”
見颶風襲來，寧思也被嚇得夠嗆。她發動禁術是想謀得一線生機，而不是召來颶風讓她死得更徹底。
颶風眨眼就到了跟前，寧思兩隻手抓緊護欄想往裏翻。
颶風來得如此詭異，那些人自然聯想到是她在作妖。一個個穩住身形，被風吹得睜不開眼，只能朝她所在的方向連連放槍。
子彈鋪射而來，眼看最快的一顆即要入肉，卻見颶風捲過，人已消失在原地。
雲定風息，如來時一般毫無徵兆。雲朵舒展，迎來東邊金光閃閃。
太陽出來了，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