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活着倒可一試,卻斷然沒有給陰靈解咒的說法,也沒有那個必要。
寧三小姐縮在牀角,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呆滯。
魂魄離體成爲陰靈,屬於人的各項感官和思考能力都會迅速減弱,記憶也會消散。
忘盡了前生種種,便是入輪迴之期,重獲新生。
喫光了桌上的糕點,恢復了體力,體內靈力也凝聚了些許。寧思重施定靈決,繼續瀏覽寧三小姐的記憶。
出現在眼前的,是蜿蜒曲折的遊廊。覆着青瓦,勾着飛檐,漆紅的大柱子在首尾相接處兩兩對應。
有人在說話:“……城東趙家可不是普通的商賈富紳,那趙夫人是淮安王的妻妹。雖說隔了道門檻,但淮安王是什麼人?那是當今聖上最器重的兄弟。說得不好聽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莫說是妻妹,就是趙家那些拐了十八道彎的親戚,在外人面前都要借一借淮安王的威。”
沒有人迴應,那人又繼續說:“咱們大小姐要是能嫁去趙家,莫說是做正妻,就是做妾,這輩子也是享不完的福。唉,就是可惜大小姐倔得很,一根筋,非要帶着小姐你同嫁。你想想,那趙家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接受小姐你?”
言語之間滿是輕蔑鄙夷,哪像是跟小姐說話的樣子?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視線裏只有一根漆紅大柱子。
寧思一下就明白過來,說話的人是落英,那個丫鬟。
她還在喋喋不休。“小姐,要不你去勸勸大小姐?她都這個歲數了,不可能再找到比趙家條件好的。機會難得,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我……怎麼勸?”原主終於發聲。
落英的音調陡然拔高,好像有些興奮。“你就跟她說,叫她安心嫁去趙家,你不要再拖累她,讓她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拖累……
寧思突然感覺到雙手緊了緊,手心是握着椅子扶手的觸感。
落英語調一轉,狀似寬慰,話卻凝成刀子。“小姐,我知道你委屈,也捨不得大小姐,可大小姐終究是要嫁人的呀!你也知道,大小姐爲你推了多少好人家,如今都到了雙十年紀,再受你拖累,難不成一輩子不嫁人當個老姑子?”
拖累……這兩個字在識海中放大,擴散,經久不去。
漆紅柱子突然在眼前放大,兩眼一黑。落英的尖叫聲在耳邊響起,尖銳刺耳,讓人忍不住想把她的嘴給縫上。
靈力後續不足,寧思主動退出。
寧三小姐還是那樣定定的望着她,但目光已不再空洞呆滯。
記憶被人窺視,當時的情景也會在原主眼前再現。寧思有些抱歉,又讓她記起這些傷心往事。
“姐姐……”寧三小姐低低呢喃着,朝虛無的空氣伸出手。
寧思鬼使神差的伸手握住。
她聽到寧三小姐說:“小姒死了,姐姐肯定很傷心。但是小姒沒有死,小姒在這裏!”
寧三小姐往前挪了挪,撫上寧思的臉——準確來說,是她自己的臉。
是的,寧姒死了,可她又活着。好端端的在這裏,手,臉,都是溫熱的。
“不想讓姐姐傷心,一直……是小姒拖累了姐姐,不能再讓姐姐傷心了。姐姐是好人,最好最好的人。是小姒不好,小姒是廢人,是累贅……”
“小四是好孩子,小四心疼姐姐,是最好最好的妹妹。”爲了不拖累姐姐,一氣之下撞了柱子,香消玉殞,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寧思彷彿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看到自己每次尋死覓活時,在一旁邊罵邊哭的姐姐。
對於寧思對‘小姒’的誤解,寧三小姐似乎有所感應。她托起寧思的手,用陰靈特有的冰涼觸感,一筆一劃的,鄭重其事的,寫下一個‘姒’字。
“寧姒!”她指指自己,又把寧思落了字的手摺回去,貼在寧思的心口。
“寧姒!”寧三小姐又叫了一聲,彷彿在宣佈一個重大的決定。
寧思若有所思。
……
第二天,陰沉沉的天下起綿綿細雨。
落英受傷,寧溪着了她的假。寧姒又不親近人,寧溪便親自過來給她梳洗。
坐在輪椅上,看着銅鏡裏的絕美容顏,寧思心緒繁雜。
大小姐生得就美,一母同胞的三小姐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十四歲的少女,眉如遠山聚,眼是水波橫。芙蓉初綻,皎如秋月,顧盼生輝。
寧思又回頭看了一眼牀角的寧三小姐。生得這樣一副模樣,集世間所有讚美之詞於其一身也不爲過,只是雙目大而無神,眉生苦相。
美人在骨不在皮,眉眼固然漂亮精緻,可瞧着苦巴巴的,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小姒今日瞧着精神大好,只可惜飄着雨,不然該出去走走的。”
“沒關係,等雨停了再去。”寧思收回目光,嘴角勾起笑來。
寧溪握着木梳的手一頓。她剛纔看到什麼了?小姒……笑了?
自從小姒莫名其妙的壞了腿,就再沒見她笑過。
寧思笑意未散,寧溪卻哭了。
“姐姐?”寧思不知所措。
“沒什麼沒什麼,你看我……”寧溪趕緊抹了淚,眼眶鼻頭卻始終紅紅的。
喜極而泣,寧思也沒多說什麼。
今天寧思穿了條白裙子,打扮得清爽乾淨。面色有些病態的蒼白,但雙目有神,眼波流轉,與往日已是截然不同。
雖然下着雨,流香園裏卻熱鬧得像是過年一樣。三小姐展笑的消息經侍香傳開,再傳遍整個園子,丫鬟婆子們都找機會從正堂門口過,想看看三小姐今天到底有何不同。
這一看,還真是不同。
少女與姐姐並坐着,二人執手相握,面色雖差了些,但那眼眸間的神采卻是從未見過的。
“姐姐,我昨天磕到柱子,腦袋一陣脹痛,突然記起了很多事,但又有好多事不記得了。”
“現在還痛嗎?”寧溪一下就緊張起來,就要叫侍香去請大夫。
寧思趕緊拉住她:“現在不痛了,就是有些糊塗……”
說着,苦惱的敲了敲腦袋。
“無妨無妨。有什麼忘了的,姐姐告訴你便是。”
對寧溪來說,寧姒撞這一回柱子,反倒是因禍得福。表情豐富,會主動問話,不再木訥呆滯孤僻避人,這在以前,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既得了首肯,寧思也就開門見山。“姐姐,我這腿,到底是怎麼壞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