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偵查能力不強,明明唐姝已經靠的很近了,他依然沒有覺察到附近有人,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
唐姝爬到附近的某高處,倒掛在廢墟裸露在外的鋼筋上面。
咦?
唐姝仔細在記憶中搜尋,譚安愈似乎說過,上次他們在酒吧遇見的那個人是他的弟弟,譚棋。
那麼,譚棋知道自己哥哥是間諜這件事嗎?
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唐姝猜測他應該剛剛得知這個消息,被打擊的不行。
譚棋並未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唐姝便打算先回軍事基地去。
畢竟出來的時間太久,可能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唐姝並不打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思考間,唐姝發現譚棋渾渾噩噩的朝這片傾塌的廢墟上爬。
說爬也不盡然,他朝堆積的廢墟上走,被跨度較大的坎絆倒。一隻腳卡在兩個斷石板之間,他茫然的摸索着,把自己撐起來,兩步一踉蹌,手腳並用的朝上爬。
他的動作讓廢墟發生了再次坍塌,完整的屋頂傾斜着滑向地面。
頂棚貼着譚棋的臉滑向地面,他面無表情的仰望着上方,鋼釘在他臉上劃出深深的印記。
“滴答.......滴答........”
鮮血沿着他的臉頰,滑進他高領的衣襟裏,浸透衣服,滴落地面。
灰色的岩石上濺出一小灘血漬。
他要幹嘛?
唐姝驚訝的望着譚棋。
眼見譚棋的位置就要看到自己了,唐姝輕輕一躍,跳到另一處隱蔽的角落藏起來。
譚棋還沒走到他想走的地方,身上已經佈滿了深淺不一的擦傷,身後延伸出一條佈滿血痕的爬上廢墟頂端的路。
他爬到廢墟的頂端,低頭望下去。
唐姝在這個時候繞道他的身後。
譚棋的視角剛好可以看到唐姝剛剛倒掛着的鋼筋。
咦?剛纔被發現了?
唐姝一愣。
但很快發現並不是,譚棋只是盯着某處發呆。
他要幹什麼?
唐姝實在想不明白,譚棋這些奇怪的舉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向前傾斜,距離掉下去只差一個危險的角度。甚至於唐姝懷疑只要風吹的再大點,他那個身板就能掉下去。
他想自殺嗎?
唐姝瞳孔縮成尖尖,疑惑的偏頭。
譚棋又退回一步,蹲了下來。唐姝在後面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注意到他身體微顫。
兩架室外飛行器從不遠處從上空飛過,留下一陣風旋。碎頭髮順着風的方向飄飛,額前的碎髮讓唐姝不爽的眯起眼睛。
“你在做什麼?”
唐姝出聲問道。
譚棋嚇得站了起來,轉過身,看見唐姝的臉,驚恐的朝後退,唐姝看見了他哭到紅腫的眼睛。
唐姝沒有制止譚棋危險的舉動,只是眨眨眼,平靜的看着。
三花蹭到唐姝的腿邊,喵叫聲吸引了譚棋的注意。
他看着唐姝腿邊的貓,驚恐的表情有所收斂。
他見過影君?
唐姝分析着。
“你打算自殺嗎?”
唐姝毫不避諱的問道。
“你要阻止我嗎?”譚棋揉了揉眼睛,情緒比剛纔平靜。
唐姝令人意外的搖搖頭,回答道:“不會哦。我一般會尊重別人的選擇,包括不好的一些。”
譚棋看着唐姝的臉發怔,貓咪們在唐姝腿邊喵喵的對唐姝說話。
唐姝沒有理會自己的貓,自顧自的對譚棋說道:“畢竟嘛,勸說被人不自殺的都不是當事人,不能真正的體會當事人的心情。”
“就算了解當事人的全部,有過跟他類似的經歷,只要不是當事人自身,就沒有資格說‘我明白你的感受’這句話。”
譚棋不吭聲,唐姝接着說。
“每個人的所在意之物不同,心理承受能力不同,就算和別人遭遇的是同樣的事情,感受也自然有所差異。在別人看來很小的事,也許是他所在意的沒好事情崩塌,有不一樣的意義,所以承受不來。”
譚棋感到奇怪,唐姝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大大咧咧,不注意人情世故。
只是她考慮的方向和尋常人不同,甚至更加細膩,導致別人無法意識到她做某些決定的時候其實已經再三思考過了,明明看起來就像隨性的決定。
瞥見唐姝說話時看起來百無聊賴的臉,譚棋沉默。
“我不阻止別人自殺,是因爲我沒有辦法代替他做決定。這樣似乎不近人情,但是對方身處的世界真的對他惡意那麼大,讓他對世界毫無留戀。我又有什麼資格站在正義的角度讓對方繼續留在世上呢?死亡未嘗不是解脫。”
“天吶,我簡直像在勸你自殺一樣。”
譚棋重新坐下來,仰起頭,淚痕乾涸在臉頰上,嘴角一股鹹味。
“你過來想做什麼?”譚棋指着自己,“跟一個想自殺的人說話。”
唐姝聳聳肩,道:
“畢竟看到一個人要死在自己面前還是會難過。”
“難過?”
譚棋重複這個詞。
“人是有感情的,看到同類會產生共情。怎麼說我還是人啊,雖說沒有聖母那樣普度衆生當個救世主的覺悟,但看到認識的人死掉還是會感慨的。”
唐姝撇撇嘴,多動症兒童般在廢墟上玩起跳房子。
她找斷裂木樑上最尖端的位置跳上去,再跳到下一個尖尖上。尋常人走過就會發生二次坍塌的廢墟,任憑唐姝跳來跳去也沒有反應。
過來跟一個要自殺的人說話,只是爲了感慨?
譚棋氣惱。
他此刻看唐姝的感覺,彷彿自己在工作時看跳上工作臺的貓。
貓咪在幾杯水旁邊走過去,身子蹭着水杯,等它再次跳下桌面時沒有碰倒一個水杯,那樣的讓人有種劫後餘生之感。
譚棋憤懣的想,如果是唐姝在他這樣的位置會有什麼想法。
還會像現在一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嗎?
他想救譚安愈的女兒,害死了地下城上萬的性命,而譚安愈就是缺陷者的間諜,女兒也是他給缺陷者的祭品。
那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什麼?
害死了上萬人,做缺陷者的間諜,毀了原本美好的一切。
“我想活........”譚棋看着唐姝,聲音發抖,“可我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唐姝停下來,古怪的看着他。
“你原本想做什麼?”唐姝問道。
“.........”
譚棋沉默,在心理回答道:“救人。”
“看樣子你有答案,爲什麼不做了呢?”唐姝接着問。
“失敗了。”
“再試試,反正已經失敗了。”唐姝聳聳肩,“你的人生已經糟糕到想要自殺了,再試試唄。”
“破罐子破摔。”唐姝笑的不尋常的邪氣,“看看能糟糕成什麼樣子,再自殺也不遲。活下去的理由,那不是你該想的問題,這是老天爺該想的事。爲什麼要有人類,爲什麼要活着?管他呢,做自己想做的,令自己開心的事不就可以了。”
做自己想做的事。
譚棋眼睛沒有焦點的盯着前方。
未完成的事?
他瞥了眼唐姝。
“你偷跑出來的?”譚棋發問。
“嗯,要回去了。”唐姝並不是很急,反正實在被發現了就甩鍋給蜘蛛,蜘蛛餓了總不能不喫東西。
“我帶你回去。”
譚棋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就說我帶你出來的,跟賽博朋克區冰牆有關。”譚棋說道。
唐姝狐疑的上下審視譚棋,道:“你這個樣子,跟人說是被我打了一頓可信性更高吧。”
“我會跟上級解釋的。”譚棋語氣沒有多少波動。
不自殺了?
到底做出了什麼決定?
唐姝拎着譚棋從廢墟上跳下來,隨後跟在他身後走。
在回去的路上,唐姝邊走邊思考,覺得實在奇怪。
她在譚棋準備自殺的時候,出口說話,其實不只因爲共情。如果單純是共情,她只會覺得難過,不會開口說些話。
她更加奇怪的是,譚棋怎麼會想自殺呢?就算他哥哥譚安愈是缺陷者的間諜,讓他備受打擊,也不至於要結束生命。
難道真的只是心裏承受能力差?
不太可能。
唐姝記得蔣文昌和校長曾睿猜測過,賽博朋克區的間諜不止一個,會不會是譚棋知道些什麼信息?
得留個心眼。
譚棋身後,唐姝一雙漆黑的豎瞳盯住他的背影。
.......
.......
如果想救回譚安愈的女兒,什麼條件纔會打動影君?
譚棋餘光看向身後的唐姝。
譚安愈是間諜,但他女兒未必是自願跟缺陷者走的,總得救出這個無辜的女孩。
其實,是不是自願的又有什麼關係?總要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畢竟他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上萬的性命,除了缺陷者,沒人會放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