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要麼是決定不再跟隨自己了,要麼是饒了遠路。
“你知不知道亡靈灣的來歷?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在這兒的。”
唐姝問身後的男學生。
但奇怪的是久久沒有得到迴應。
這些亡靈除非說話,本來就不會發出任何聲音,男學生突然消失,唐姝根本沒發現。
唐姝詫異的回頭,周圍空蕩蕩的一片。
“學長?”
唐姝輕聲喚道。
她的聲音在船上回蕩,視線左右橫移,空無一人,連值班室裏鴕鳥精神的水手都不見蹤影。
唐姝愣神之際,腳底的甲板也消失了。
她懸空漂浮在海面上,周圍空無一物,除了迷霧還是迷霧。
肥肥不見蹤影,大黑也不在。
唐姝試圖聯繫自己的思維世界,但是她失敗了。最令她不解的是,當她摸向頭頂時,蜘蛛也不見蹤影。
就像掉落在一個邊緣世界一樣與世隔絕。
充滿未知的情形並不能讓唐姝慌張,哪怕是孤立無援的危險情景,她也不會害怕,在那充滿好奇的東張西望。
然而在她小心翼翼的邁出腳步時,畫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
唐姝從海面瞬間轉移到陌生的道路上,眼前是望不到頭的盤山公路。
炮彈貼着唐姝的身邊炸開,硝煙短暫的矇蔽了雙眼,戰火的味道嗆的唐姝直咳嗽。
她看見了炮彈,身體沒能躲開。
似乎在這個世界裏她失去了自己的反應力,進化後的體魄,重新變回了一個未進化的普通人。
有人從後面推開了唐姝,衝到前方的戰火裏。
戰鬥機發出死亡的旋律,和地面上人的慘叫互相迎合,形成戰爭的交響樂。
戰場上看不出陣營,炮彈投下來。
轟——
不分敵我,血肉模糊。
唐姝沒有去找躲避物,她踮着腳尖小心避開地上的屍體。
這是唐姝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戰爭。
高等級的進化者和缺陷者不需要這樣戰鬥,再多的人和普通兵力用處都不大,能和他們相抗衡的,只有他們彼此,或者頂級的高科技。
但眼前這些人不是。
火焰無法暖進寒冷的夜。
剛開始唐姝還能靈巧的避開地上的殘肢,到後來只能踩在堆積的屍山上行走。
她看見了一個穿着婚紗的新娘,在哭喊丈夫的名字,婚紗被血染紅,漂亮的裙襬蹭上火星,不一會兒便燃燒起來。
新娘恍若無聞,在屍體上前行,哭啞的嗓子發不出聲音,他們的哀嚎被炮火掩蓋。新娘不知道爲何要向前走,走到哪裏去。
她就是這麼的走着,走着。
走向沒有希望的前方,走到火焰中。
熊熊燃燒的火焰映照山路,熱浪讓唐姝的臉上呈現不自然的潮紅。
唐姝繼續向前走,屍堆裏深處的手沒能抓住唐姝的腳裸。
“我們抱着一種僥倖的心裏,盼着缺陷者還保留一絲做人的人性。”
在道路側面的溝壑裏,低等缺陷者在和人撕扯,他們都只剩下一般的身體,上半身卻依然扭打成一團。
唐姝小心的從他們旁邊繞開。
黑夜,永無止盡的黑夜。
慢慢的長夜,人類駐建的防線就像廉價雪糕一樣,在缺陷者的猛攻下融化。
缺陷者闖進山裏避難的營地,見人就殺,營房前人影晃動,槍聲不斷,不斷有人慘叫着倒地。有的人哭了,有的人罵起來。
“他們以前不都是人,爲什麼要殺我們!”
她唱呀,唱着家鄉的歌。穿着校服的孫子從地上撿起一根尖尖的木棍,穿着制服的男人將他拉走。
老太太沒有阻攔,她看着沖天的火,佈滿褶子的嘴一張一合,站起身,高歌向前,一步一步,穩穩的踏在土地上。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子彈貼着唐姝的臉飛過。
男人帶着孫子下山,山上呆不了,山下也無處可躲。
軍隊還在堅持,守着民衆撤退。
火焰點燃了男孩的木棍,他急忙脫手,但速度不夠快,火勢迅猛,燃燒了小孫子的全身,他疼的到處跑,看到了江水,跳進去,沒有上來。
穿着制服的男人左顧右盼,缺陷者從身後擰斷了他的脊椎。他躺在地上,又一具軀體蓋在上面。
寒風瑟瑟,屍體帶着餘溫。
無人知曉他們的名字。
唐姝沉默,漫山遍野的火將她的眼睛映照成橘紅色。
.........
.........
“2021年11月,東北吉林、黑龍江等地大片淪陷,遼寧地區苦苦支撐,大批難民涌入異能者組建的避難所。”
唐姝記得這大約是她在伯靈頓和女巫阿麗莎對峙的那段時間。
“你可有所悟。”
唐姝聞聲擡頭。
天空的霧氣化作一張巨大的嘴,一張一合,如雷霆般震耳的聲音傳入唐姝的耳朵。
是迷霧在跟唐姝對話。
“百姓疾苦。”唐姝說道。
巨嘴又問:“內心有所觸動,爲何在此情此景之下不伸出援手?”
“苦難者千千萬萬,救一人無法解決根本問題。”唐姝回答。
她剛剛看見了亡靈們的面孔,這是他們生前的事。
“吾見過千千萬麻木者,他們對身邊人死亡習以爲常,憑藉自私本性求得生路。已喪失爲人之本,摒棄人性。”
“自私者對相互幫扶者冷嘲熱諷,爲何道理?”
迷霧根本沒有等待唐姝回答,它自己自顧自的說道。
“有甚者,對貓狗百般愛護,爲搶奪資源,對殺人習以爲常。”
“這本爲失德失義,爲人唾棄之事,在這亂世中卻叫人趨之若鶩。”
“你本性令吾不解,既殺人如麻,卻可爲一面之緣者捨棄性命,爲何?”迷霧莊嚴的沉重的詢問唐姝。
唐姝想了想,他說的可能是很早之前,自己和蘇綢。
“只是將心中的憐憫付諸於行動。”唐姝老實的說。
“尚可。”
迷霧並沒有認同唐姝,回答也模棱兩可。
“若你化作燈塔,勘破荒誕,引領無可救藥之衆,吾會救你性命。”
迷霧說罷,天空的雲層翻卷,巨嘴消失。
“什麼意思?”
唐姝驚訝的瞪大眼睛。
“你是說我會死嗎?”唐姝仰着脖子大聲問道。
但迷霧似乎已經走了,或者不想再搭理她。
周圍的場景緩慢消失,唐姝重新回到船上,身後傳來男學生疑惑不解的聲音:“你在說什麼?誰說你會死?”
肥肥從男學生身後緩緩的走過來,歪歪腦袋,同樣不解的望着唐姝。
唐姝皺着眉頭。
“沒什麼。”她並不打算跟男學生透露。
大黑爬過來纏住唐姝的腰,嘶嘶的道:“有麻煩了嗎?”
唐姝點點頭。
“沒關係,我們一起撕碎它。”大黑說道。
唐姝望向迷霧的方向。
從現在起,要收斂起玩鬧的心。唐姝有種預感,前方有人,在等她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