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差一百到萬歲 >006.子夜燭影
    已過子時。.

    幽暗森然的大明皇宮裏,似乎連夜風經過時都變得小心翼翼。午房裏,兩支蠟燭將不大的房間照的分外明亮,也將神色不寧的曹安淳的身影在窗紙上拉的格外長。燭花不時發出啪的聲音,把這長夜驚的一顫一顫。

    曹安淳在等人。

    曹安淳是這皇宮裏的大太監,不過,他上面還有一個師傅,就是號稱九千歲的魏忠賢。也有人稱呼魏忠賢爲九千九百歲。差一百就是萬歲。您說,一個人到了這地步,那地位得有多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絕對的,說一不二,手握生殺大權,什麼升官發財光宗耀祖封妻廕子,就人家一句話的事。甚至有人發現,這九千歲九百歲的權利比皇帝都大了去。畢竟萬曆皇帝只喜歡研究他的木工活。桌子椅子,千奇百怪的傢俱,巧奪天工的木匣子,帶機關的東西纔是他最上心的。萬曆皇帝十分寵信魏忠賢,認爲他可擔大任。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時間魏忠賢風光無二。跟着這樣的師傅,曹安淳自然前程似錦,一片光明。每天從天明睜眼就有人巴結,直到夜裏睡覺前都樂呵呵的閉不上嘴。

    剛開始時,曹安淳和九千歲那些徒子徒孫一樣,狂傲自大,目空一切,並不把那些謹小慎微的朝廷命官放在眼睛,認爲他們不過就是一羣搖尾乞憐的狗,是皇帝和九千歲手底下的螻蟻。他們越恭敬,就對他們越鄙視。

    直到有一天,和他一塊入宮做太監的發小,那個叫曹靜庭的躺倒在他眼前,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醫時,他才突然意識到有些東西值得思考。曹靜庭曾從惡狗羣裏救過他的命。當日他拉着自己的手,大口喘息着叮囑道,切莫拜高踩低,要多行善事,日後纔好見面……

    曹靜庭的死,讓他突然明白了許多說不出來的道理。安葬好曹靜庭,他請假回鄉探親,來到田間地頭和窮困百姓聊天閒話,和販夫走卒交談,開始試着走近普通人的生活。曹安淳覺得自己的心慢慢溫柔起來。由已及人,他瞪大眼睛看着周圍發生的一切,覺得自己從前竟然白活了。

    情形卻急轉直下。

    他和師傅魏忠賢做夢都沒想到,萬曆皇帝駕崩崇禎帝登基後,改朝換代,他們人未走,茶就涼。

    有一次魏忠賢遞上奏摺,還想和過去一樣,正要發表他的意見。誰知崇禎帝說,“知道了,你下去吧。”

    這是過去不曾有過的事。魏忠賢正愣怔間,只聽那崇禎帝又道“我這裏不需要你了。”

    九千九百歲——魏忠賢便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接下來,和他預料的一樣,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久經考驗的魏忠賢,不論在大明帝國如何根深葉茂,都逃不出命運的安排。他的那些孝子賢孫,無不樹倒猢猻散。九千歲府邸,轉瞬間人去樓空,物是人非。他被貶至鳳陽城,隨後,又被崇禎帝密賜鴆酒,讓其自裁,自然這是後話……

    目下,師傅境況危急,千鈞繫於一髮,身在外圍伺候的曹安淳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爲救魏忠賢,他特來拜請崇禎帝的面前紅人,希望上蒼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這個過程中,太監羣裏唯一沒有放棄九千歲魏忠賢的就是他,曹安淳。其他人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燒身。只有他期盼着師傅能東山再起,重獲崇禎帝恩寵。東廠那些受過九千歲恩惠的人,也自發的暗通心曲,設法爲九千歲多做點什麼,有的人甚至想到過要半路截擊營救……

    今夜,他在等的是當前聖上最信任的人,秉筆大太監——王安。

    燭光搖曳,午房內忽然暗了一下,曹安淳去看時,身後那盞燈已經燃盡,此刻,正伴着焦糊難聞的氣味騰起一股青煙,看着那青煙嫋嫋直上,他的心頓時緊縮了一下,一個不好的預感隨之涌上心頭。

    不知不覺間,被王安喚醒時,曹安淳才發現自己竟然趴在那裏睡着了。

    “小的失禮,大人還請見諒。”曹安淳慌忙作揖施禮。這王安貌似對人人都謙和有禮,事實上卻是最精明強幹,他非常在意這些禮節的。因爲他覺得,那是別人對他認可與否的標誌。他說過一句話,有些人懶得對你施禮,便說明你不值得他尊重。

    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的說法,曹安淳也是一驚。不無道理啊。沒毛病。雖然有點不舒服。

    王安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怎麼還不去睡?今天你又不當值,不必在這裏陪我熬燈費臘的。呵……”他揮揮手,坐到長椅上,把右腿盤到上面,“回吧,有事明兒再說,我太困了。當今皇上凡事事必躬爲,百費待興,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還真熬不起了呢……”

    曹安淳幾步上前,蹲在地上伸手爲王安脫靴子,道,“您老真會開玩笑,誰不知道你身體最棒,我們年輕的沒一個能熬夜的,剛剛我就睡着了不是?……皇上最是看重您的,我們都沒資格受累不是?來,師傅,您躺着,我給您按按……”

    曹安淳服侍王安躺舒服了,搓搓手,纔開始在他的小腿上輕緩的按揉起來。“師傅,力道還成不?”

    “嗯,挺好的,啊……右邊,哎,靠上點……哦……舒服啊……”王安顯是累了,又打了幾個哈欠,似乎要睡去。

    曹安淳不禁手上加了暗力,在他大腿內側多了幾分力道。“哎吆,臭小子,你要害死我啊,哈哈……”王安從半睡間睜大眼,接着笑罵道。曹安淳撓到了他的癢癢處,讓他又癢又笑起來。

    “說吧,這麼殷勤,這鐘點啦,啥事求爺?”王安不傻,一回午房就知道曹安淳等着他的目的了。

    “師傅……”曹安淳撲通跪倒在地,接着叩頭如搗蒜。王安立刻拉住他,探頭朝窗外看看。夜色墨染,星光暗淡,什麼人都沒有,連風都停止了。“起來說話,你不知道這是啥地方嗎?傻孩子……”

    “……這事我只能求您啦……師傅,我求您老想想辦法,救救我大師傅,魏完吾……”曹安淳看着那人變冷的臉色,又跪倒在地上,悶聲不響的大力叩頭。“我知道大師傅平時對師傅您心存不敬,他是個粗人,大字兒不認一斗……您就…~”他還要說什麼,被王安伸手阻止了。

    沉默。空氣凝固如窗外黛青的夜色。王安背對着曹安淳,凝視着外面黑黝黝的一團,半晌才長嘆一聲“我答應你……有機會我就滿足你的請求。但是,你最好別抱有幻想……他是多疑之人……”那個他是誰,兩人心裏自是清楚明白。“弄不好,咱們倆都搭上也未必有效的……”

    “師傅,徒弟明白。”曹安淳早年拜過王安爲師,後來被魏忠賢硬是拉過去當跟班,成了魏的徒弟。曹安淳重又扶着王安躺下,認真的給他按起來。

    “淳兒,你個傻小子,偌大紫禁城,那麼多朝臣太監,只有你還念舊情,敢爲他求我說話,你就不怕?”

    “怕啥?”曹安淳停了手上動作,不解的問他。

    “你不怕把自個兒牽連進去?不怕爲師我到皇帝跟前給你告密?魏老狗現在可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徒弟不怕。師傅不是這號人。”曹安淳輕輕捶打着王安後背,直到他響起了鼻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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