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着袖子露出白生生一段手臂的石採青端着一個大木盆，來到飲馬河邊的洗衣石旁，木盆裏滿滿當當全是換洗的衣物。
她脫下鞋子挽起褲管，小心翼翼踩着河水中的石子站在淺水裏，有點笨拙的把衣服一件一件浸泡到水裏。
不遠處，幾個正浣洗衣服的女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她。這是誰家的閨女，這麼俊俏，怎麼不認識？
她們互相用目光探問着，搖着頭，啪啪啪，木錘繼續捶打着青石上各自的衣服。呸，其中一個老女人朝河水裏吐了一大口濃痰。石採青順着聲音朝這邊看過來。
幾個老女人佯裝不看她，繼續用力捶打着溼衣服。
清凌凌的河水嘩嘩流淌，石採青模仿着別人洗衣服的樣子，時而揉時而搓，還用手去捶打。
不遠處的老女人們看到她笨手笨腳的樣子，互相交換着眼神，低下頭喫喫笑了出來。
石採青把衣服攥在手裏，在水中甩來甩去，看到有小魚遊過還想用衣服撈魚。
怎奈魚兒太過機靈，悠乎一轉身就逃開了。採青丟掉衣服去捉，魚兒卻遊入深水區，等她回頭，纔看到那件白色的紗裙已經被水衝出很遠。
哎，哎，我的衣服……她叫喊着跑上岸，沿着河邊追，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正洗衣服的老女人們發出哈哈大笑聲。石採青想扯一根樹枝去挑那裙子，怎奈樹枝太柔韌扯不斷啊。
好不容易找到一從蘆葦，她掰斷一根葦杆，追跑着去夠那水中白裙，卻夠不着……遠處傳來看熱鬧的那些人哈哈哈譏諷的笑聲，眼前的白裙越漂越遠，眼看着浮浮沉沉的要順流漂走，石採青頓時騰的生出怒火。
她朝那些老女人們嚷道，“笑什麼笑啊！真差勁，都不說給我幫點忙……”
“咦咦咦，你還有理了呢。”其中之一的老女人站出來和她懟上了。
“就是，咱們誰認識你啊？你是哪裏跑出來的狐狸精？憑啥給你幫忙？……”一個粗胖又矮壯的醜女人叉腰隨後附和着。
“有本事自己夠，沒本事衣服就被沖走啦！我看啊再不老實，一會兒那些衣服也點都不剩，那纔好呢……哈哈”
這羣老女人一致對外，齊心協力對付她，把石採青氣的臉色烏青，咬的牙咯咯響，卻明知自己不是她們的對手，只得氣呼呼的扔掉蘆葦杆重新衝進水裏，把浸泡着的那些衣服互拉進木盆裏，她抱着木盆含着委屈的淚，爬上河岸準備回去。
“採青，你洗完衣服啦？”迎面而來的正是廣坤，他正辦事回來，一見採青即和她打招呼。
採青卻低頭垂淚，不像往日一般活潑開朗的笑着回他話。
“怎麼了，採青？”廣坤像個大哥哥一般，雙收板過她的雙肩，把眼湊到她臉前，“傻孩子，哭鼻子啦？誰欺負你了還是咋滴啦？……”
“哇……”採青放下木盆就撲進廣坤懷裏，靠着他的肩頭哇哇大哭起來。
不問還不要緊，沒人關心也許沒那麼脆弱。
特別是涉世未深，第一次背井離鄉離開家人還特別嬌嫩的一個千金小姐，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本來就連衣服都沒洗過，這是看別人洗衣服她覺得很簡單很好玩的，纔來嘗試一下，沒想到竟然以這樣情景收場。
她抽泣着向廣坤說完，把廣坤逗的幾乎樂出聲。
“好啦，好啦，趕明兒再買一件就是啦，快別哭了，再哭就把眼睛哭腫啦……像個大眼泡的紅錦鯉，就不好看啦……”他撫着她烏黑亮澤的秀髮，溫和的勸說。
他打開一件溼衣服，拿皁角在上面揉搓一番，然後拿起第二件……採青認真看着，“哦，原來是這樣洗衣服的啊……”她的臉上頓時泛起潮紅。
廣坤假裝沒看到，說，“對了，採青，有件事情需要告訴你呢……”
“啥事啊，坤哥哥？”採青放下手裏的皁角，把衣服摁進水裏泡一泡，忽閃着大眼睛看着廣坤。
“你姥爺，九千歲……可能，已經……”廣坤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她的表情，儘量選擇她能接受的方式告訴她實情。
魏忠賢已經服毒自裁，這個事實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隱瞞下去了。
人家小姑娘本來打算去鳳陽城的，上面指示他們非把她帶到京城。來到京城就這麼安置在西郊的驛館裏面，不管不問的，着實不像樣子。
何況，目前據說因爲國庫空虛，上面要裁撤驛館人員，那些驛官無論大小老少都得回家種田，驛館裏的馬匹要充軍當戰馬使用。
回家種田也不見的多輕鬆，據說上面爲了應付遼東王的挑釁加大了農田稅……
石採青住在這家簡陋的驛館裏已經五天了。驛館人員人心惶惶，各奔前程，哪有心思按部就班再像過去一樣幹活。
廣坤和弟兄們輪流做飯照顧她，纔有了她自己試着洗衣服這事兒。
“死了？”石採青疑惑看着他，臉色平靜，“真的假的啊？”
“嗯，真的。”廣坤用力點點頭，他垂下眼睛，爲自己把她帶到這裏而深感抱歉。
“死了？……”石採青原地轉了兩圈，方回過神來問，“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她無辜的樣子讓人心生憐惜，他很想說，我這就帶你去。反正人已經死了嘛。可是，不能。事實上，魏忠賢的屍體已經被聖上下令……“凌遲”——百姓傳說中的“殺千刀”。
“對不起，不能。”廣坤看她一眼，她眼裏充滿了期待的樣子，讓人揪心。
“爲啥？坤哥……不是說，來到京城就可以見面的嗎？”
這話是曾經說過，可是，此一時彼一時，誰又能預知明天后天大後天的事呢？誰又能猜得透當今聖上的玲瓏心思？
“九千歲有很多很多兒女，你知道……十孩兒、四十孫嗎？……”廣坤問採青，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那你知道……十狗、五虎、五彪嗎？”
採青還是搖頭。
“你啥都不知道，我該怎麼給你講呢？……”廣坤猶豫了一會兒問，“你說你是九千歲的外孫女，那麼你娘就是九千歲的親女兒了，對不對？”
“嗯……”石採青用力的點點頭，神情認真，她咬着嘴脣，想了想才低聲說，“姥姥……和姥爺，年輕時，在一起……可是，家裏窮，姥爺娶不起妻子……飯都沒得喫，姥娘給他家偷偷送喫的……後來，姥娘發現懷了我娘，卻找不到姥爺了……後來，託人打聽，才知道……他自己動了刀，進宮當了……”
採青的聲音越來越低，她的臉上飛起了紅雲，人也越發的嬌羞。
“啊？”廣坤這才明白，原來，石姑娘的孃親還真是九千歲的親女兒，和那些狗兒孫不可同日而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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