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這幾天的照顧嘍。”
片刻無聲後,她喫力地把碗擺在一旁的櫃檯上,仰倒牀頭,端詳那依舊站在牀邊的洛千芒。
“對啦,年紀大嘍,忘了介紹,我是桐筱的祖母,陌上凰,她是我的孫女兒”
老嫗似乎看明白了什麼,微微一笑,牽動着臉上的皺紋,雖然慈祥,卻盡顯苦澀:
“你是想幫桐筱報仇,是吧”
洛千芒點頭,一舉一動中流露內心的堅定。
“好孩子,別去想這件事了,把它放下吧。”
誰知,陌上凰並未給他任何消息,反而開始勸阻:
“這件事情,不是你能夠管束的。”
“爲什麼”
聽完她的話,他不由得一皺眉頭。
大概是感覺到自己有些失禮,沒過多久,洛千芒便拱了拱手,行了一禮,改口道:
“千芒不知,還請祖母解惑。”
“唉。”
他那不肯放棄的態度令陌上凰嘆了一口氣:
“既然你心中疑惑,那我便把這件事牽扯的前因後果,詳細地和你說一遍。
“只是,這真正的答案,在已經消失的陌家裏。”
“踏”
負着比翼雙劍,攙扶一旁的陌上凰下馬,闊別一月之後,洛千芒再一次跨入了不復繁盛的陌氏領地。
按理來說,城中的一個家族覆滅,人都死光,這片地界成爲無主之物,便會有新的家族頂替而上,與剩下的主家族簽下條約,接管其中領土建築和範圍內的村莊。
幾百年後,那便又是一處繁華。
只是人並非當年之人,物也並非當年之物。
但由於陌上凰還活着,而且屬於陌家嫡系,所以這片土地的歸屬權依舊掌握於她的手中。
至於是召集散落在外的慘部東山再起,還是轉手出售,那就是她的選擇了。
“孩子,到內院去”
陌上凰擡起手裏的柺杖,彎曲的前端赫然是一隻展翅的凰,銜住一枚用細繩吊掛的陌氏令牌。
慢吞吞地行走約半個小時後,被大雨清洗過幾次的內院殘桓依舊殘留刺眼的血跡,入了眼簾。
相比一個月前,那些屍首早已被城中或者洛家處理,焚燒的焚燒,下葬的下葬,殘存的腐臭只能龜縮牆角,縈繞黑暗。
經過烈火洗滌,人已去,樓已塌,只有牆壁裂縫中青苔生長,雜草冒芽,享受蟬鳴中美好的夏。
陌上凰拄着柺杖,沒再讓他繼續扶着,而是獨自一瘸一拐地走到陌上亭的碎柱前,蒼老的手指撫摸上方焦黑的紋路。
立於其身後,雖然心裏焦急,但洛千芒從未打擾過面前的老嫗。
白髮人送黑髮人。
一夜雲端,一夜泥潭。
以及衆親皆死,唯我獨活。
這都是足以令人的心神震盪不堪,甚至破碎一地,產生輕生之念的打擊。
“哐”
寂靜良久,陌上凰撐着老邁的身軀,用柺杖掃開灰塵,露出桌角下一個小小的凹槽。
奮力扯斷細繩,安置玉打的令牌,地底下,古舊機關發出“吱吱呀呀”刺耳的聲響。
“轟咚”
陌上亭範圍,破碎的石板向兩側橫移開來,但或許是因爲大戰損壞了內部的零件甚至卡進去了小東西,僅僅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隙後,就卡在那兒,反覆橫移,無法動彈半分。
神情略微帶上焦急的陌上凰將柺杖插入其中,狠狠翹着兩側的石板,用那殘年之力,試圖撼開卡頓的時候機關。
“鏘”
見此場景,洛千芒拿起翼劍,探進一片黑暗,驟一旋轉。
“咔”
兩股不等的推力令機關崩碎齒輪間的石子,退至兩畔,不再遮掩身下幽深的隧道。
“孩子,來,接着。”
門已大開。陌上凰顫顫巍巍地走入其中,拿起一盞掉在地上未燃盡的燭臺,遞給身後的洛千芒。
摸索着,自暗門裏撿出兩枚黑黝的石子,輕一摩擦,點燃了那根有些焦黑的線頭。
“跟我來。”
火光映着兩人的面龐。
在陌上凰的帶領下,他順着階梯一路前進,最終到達了陌家藏得最深,也是自上古以來流傳至今的一個房間前。
隨身攜帶的鑰匙插進孔裏,叩開木門,重重封鎖之下的蒙塵之地這才向洛千芒展示出它原本的面目。
“沒想到繼逆乾北冥,永安霄氏,永安淩氏後,落雁陌氏會這麼早步入他們的後塵”
用燭臺點燃四周的舊蠟,斑駁了牆壁的古老色彩,模糊了牆壁的亙古刻畫,剎那如畫卷一般鋪卷。
洛千芒失神地看着那老嫗身前的刻板故事。
“這壁畫,就算是陌氏嫡系血脈,或許一生都看不到只有少數信念堅定的候選人,才能瞭解背後的故事,扛起背後的責任,負重前行。”
陌上凰端莊地拂去灰塵,扯去蛛網,虔誠地禱告着:
“孩子,你不是想知道爲何我不讓你去麼
“答案全在這裏了,且聽我細細講來。
“這一切,都得從幾萬年前說起”
幾萬年前,鴻蒙帝國還未成立,這片遼大的板塊疆土仍然處於分裂之中。
那個時候,陌氏也不是什麼所謂的大家族,而是一座破落的小村莊,人口稀少,所處境地異常貧瘠,很少能夠見到什麼活着的野物,距離其他有人煙的地方倒也不近。
因此,村裏人經常吃了上頓沒了下頓,過得一點也不算舒坦。
哀怨,嘆息,感慨,這些都落在了年輕的陌家初任老祖眼裏,猶如干燥的柴火,點燃了一把野心的烈焰。
青年時期,老祖懷着一腔熱血和對改善未來的決心,憧憬,驟然踏出村子,與親人告別,走向未知的遠方,走向未知的世界。
轉眼間,十幾年過去了,但出走的老祖並未有過任何的消息傳回村莊。
所有人都漸漸忘記了走出村子的青年,繼續爲着生活發愁,考慮着接下來該做什麼,該喫什麼,怎樣才能不至於一餓餓上三五天。
灰色的雲就這麼常年籠罩村子,壓抑,沉悶,令人喘不過氣。
不知多少年後,人到中年,歷經滄桑的老祖回來了,他帶來了從未見過的種子,馴養的家畜,和很多玄奧的圖紙。
自那之後,陌村開始如同機械般有序地運轉。在他戰戰兢兢的領導下,不出十年,村子便不復從前的貧窮。
逐漸改善的生活裏,老祖也終於有了心儀的對象,即使相隔數裏,兩人依舊互相往來,生活美滿。
然而,在老祖決定迎娶她時,噩耗傳來,她所在的村莊被魔教洗劫,無一人生還。
那一日,他站在大雨的雨簾中,呆滯地看着一地廢墟
再後來,陌村變成了陌氏家族,歸屬鴻蒙帝國落雁城,一步步紮實發展壯大,成爲大型家族。
但因爲第一任老祖心裏的傷痛,還有對魔教殘忍作風的厭惡,陌家在暗中成了一個伏魔家族,與大陸各地,各個帝國聯通,共同打擊魔教,捍衛帝國的安全。
參與其中的只能是嫡系,接班人也必須是嫡系,且要經過層層篩選,淘汰無能的,膽小的,易慌的,找出最拔萃的那一批,融入以後的工作,負擔前行。
而陌桐筱,正是其中的候選人之一。
“上萬年來,我們打散剿滅了大大小小數十個魔教,但成果並沒有那麼顯著。因爲,真正的敵人還在後面”
陌上凰將手裏的燈湊近第二幅壁畫:
“經歷將近千年的鬥爭後,我們發現,被消滅的魔教不過是野獸的毛髮。
“是的,你沒聽錯,僅僅是毛髮,毛髮而已。”
伴隨越來越多藏在暗處的魔教組織被拔除,以往對爪下螻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猛獸終究還是感受到了不適。
陰影之中,龐然大物探出一隻爪子,懸於各大伏魔世家的頭頂。
那是他們第一次與正主的交鋒,也是最慘烈的一次交鋒。
全大陸多個帝國,近五十多個大中型家族,約有十幾個被抹去痕跡,二十幾個遭受重創。
鮮血曾經灑過大片土地,土壤曾經埋沒過無數屍骨。
付出慘痛的代價後,猛獸的爪子並非完好無傷,同樣受到了不輕的灼痛。
面對剩餘家族不屈的駐守,它只得悻悻地退回了陰影,將自己的爪牙縮回原來的陸地。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再無它的音訊
“那場戰鬥,令無數城池被血洗。
“天邊的雲被染成了紅色,一直持續了三個星周”
陌上凰抱着凰頭柺杖,嘆了口氣:
“陌家同樣被災難席捲過,所幸在其他家族的扶持下堪堪度過危機,卻讓底蘊受損嚴重。
“若非如此,只恐怕到了現在,我們還有躋身巨型,也就是頂級家族的機會”
到了這兒,老嫗的語氣驟然沉寂,轉而變得嚴肅。
“孩子,你知道爲什麼我讓你不要去爲桐筱報仇麼
“因爲交戰萬年之後,我們逐漸得到了有關這隻野獸的部分資料
“而這一次毀滅陌家的,正是與我們僵持了數萬年的仇敵。
“上古魔教
“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