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前夜,朔月。
“踏,踏,踏”
巡夜的侍衛提着盞燈籠,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從內院走廊上經過。
由於沒有月亮,天空裏的星辰也難找到幾粒,今晚的光線顯得不是很足。
此刻的他只想早點兒完成任務,然後回去好好睡個覺。
“踏”
經過洛千芒房間前之時,侍衛的腳步輕了輕,隨後變得急促,顯然是不願在此多駐留,以免吵到裏面即將上任的家主。
但他向前踏去,卻又遲疑地縮了回來。
此時早已是深夜,按理來說,大部分人都已入眠。
可怪異的是,透過木門的縫隙,竟隱約可以看見洛千芒的房間中燃着一星火光。
起初他只是以爲少家主忘了熄滅蠟燭或油燈。
然而,湊近門縫一瞧,一個模糊的人影悄然晃動着,打開了一扇窗戶。
彷彿是發現了有人在偷窺自己,他的動作微微放緩,隨後眨眼翻出房間,熟練攀上牆院。
“啪”
待到侍衛慌忙地推開門戶,走到牀榻前,洛千芒連帶着牆角的比翼,早已無影無蹤。
靠窗的木櫃子上,未乾的墨跡於白紙紙面流淌,被火光映得帶上了些金光。
“不好啦少家主,少家主他逃出去啦”
奔墨城城門口。
“嗖”
一道黑影自城門口最高的建築屋頂一躍而起,長劍出鞘,嵌入石磚,踏着劍柄飛速拔高,比劍翼劍相互交替,直上城牆。
“千芒”
大道遠方,洛家主率着大羣提燈的族民,長髮散亂,就連家主的服飾都不太整潔。
等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城牆下,洛千芒已經叩暈夜裏守城的其他家族成員,聽到那呼喚,轉身俯視自己的老爹。
“芒兒”
早不負當年雄風的洛家主痛苦喘息着,良久,纔開口沙啞地說道:
“爹求求你,別去找那魔教復仇,沒用的啊
“洛家需要你,你娘還望着你成龍桐筱她早就死啦,你要是把自己也給搭進去,你讓祖母怎麼辦,爹孃怎麼辦,洛家怎麼辦啊”
空氣靜下來了,沉寂良久。
“爹對不起。”
僵持之下,城牆上的洛千芒眉宇間有悲愴卻堅定之色閃動:
“其實這件事我想了五年,但我依舊無法忘記當天的場景。
“您教我要感恩,要好好護着身邊的人。
“可恕我這兩個道理,都沒有做到”
說完此話,他向洛家主重重一抱拳,鞠了一躬:
“爹,兒不想做家主,不想把仇恨拋在腦後,也不想僅僅待在小小的奔墨城中一輩子。
“家主之位,您還是傳給玖靈吧,相比起我來,他更有領導之資。
“謝謝您和娘多年以來的教導和養育若兒復仇成功,定會回來,和爹孃一起。”
語畢,他褪去了身上的藍袍。
“即使兒出了什麼意外,也不必擔心洛家。
“我已經銷燬了所有有關我的資料,從今之後,我便和洛家沒有任何瓜葛。”
族服是一個人歸屬的象徵,在盛大場面,無論外院內院都必須身着。
如若丟棄,則代表自己將從家族族譜上除名。
交代完後續的一切,洛千芒最後深深地看了洛家羣衆一眼,毅然跳下城牆。
“洛千芒”
那一剎那,洛家主彷彿失了魂似的,咆哮一聲。
守城的人員迷迷糊糊驚醒,慌忙打開城牆,迎接洛家衆人的,只剩下茫茫黑夜。
望着城外的荒野,手心紙團棱角分明,人到中年的老爹長長嘆了一口氣,有了些皺紋的臉上帶了點滄桑。
“沒良心的東西,洛家養他二十多年,他居然”
夏日的冷風呼呼地吹着洛家衆人,其中有閒者裹了裹身上單薄的衣服,小聲嘀咕。
“混帳東西你給我閉嘴”
只是迎接他的是洛家主狠戾的眼神及怒罵。
旁人見狀,一個個都縮了縮脖子,不敢多言。
“一腔熱忱,付了終生,紅塵滾滾,自古多難
“唉終究還是改不了當有的命運啊”
次日,酒文。
這是一家處於奔墨城不遠處的酒館,一天到晚都聚集着嗜酒嗜賭之徒,世家公子,遊手好閒之人或是路過遊人。
而此刻,洛千芒正坐於酒文的二樓,一間普普通通的小房間裏,面朝一位與自己年齡相差無幾的青年,最近幾年名聲鵲起的墨書文。
“滴答”
青年那隻古樸的毛筆沾了沾一畔的墨水,輕點紙上,描繪出一副水墨江山。
舉手投足之間,墨書文渾身上下無一不透露出一股濃濃的書生味兒,儒雅文藝之氣直撲面龐。
“聽聞您是從其他城來的,擁有淵博學識。”
看了他作畫許久的洛千芒站起身來,拱了拱手。
“誒,可別這樣,你我年齡相當,以名稱呼便可啦。”
墨書文連連擺手,放下手裏的毛筆。
“實不相瞞,我前來找你,是爲了詢問有關一個東西的消息。”
聽他這麼一說,也無需再做表面上的禮儀,洛千芒從腰間取下那枚燒焦的令牌,輕拍於桌面。
墨書文接過擺在桌上的小玩意,正反面細細觀察了一番,眉頭微微一簇。
“這是黑龍古教的令牌。”
沉吟片刻,墨書文輕聲道。
“那,書文你可知黑龍古教的蹤跡”
聽到面前這位一眼就認出了令牌的歸屬,洛千芒察覺到一絲微渺的希望。
“魔教這一部分資料,涉及帝國安危,歷史上記載極少。”
墨書文搖了搖頭,歸還物品:
“我也只知道有關黑龍的一小部分無關要緊的敘述,至於它的藏身之處,很抱歉,書文學識有限沒法幫到洛兄。”
洛千芒略顯失落地拿回令牌。
“謝謝書文,打擾了。”
不過很快,這失落一掃而空。
他慢慢起身,打算離開酒文,去別處找找突破口。
正當他要跨出房間前。
“雖然我不知道黑龍古教到底在哪,但我知道,誰或許掌握着這些消息。”
有些故意最後透露消息的墨書文品了口邊上的茶水,淡然補充一句。
關於面前這位洛少主的事情,他還是略有所知的,因此心裏浮現出一個想法。
洛千芒猛地折回腳步,重新回到桌前。
“當然,因爲那個傢伙似乎不喜歡被打擾,透露出他的藏身之處,沒準我是要喫虧的。”
墨書文淡淡一笑,放下瓷杯。
“你想要什麼。”
身爲洛家少家主,雖然現已除名,但對於人際交往裏的言外之意還是略懂一些。
“啊,我想要的僅有兩個,只是這代價可能有點危險。”
他犯難地搓了搓掌心。
洛千芒眯起雙眼。
“銀狼哥哥。”
等到送走洛千芒後,門口跑出來一個約莫二十幾歲的女孩,趴在桌沿,打量着青年清秀的臉龐。
“嗯傾城,怎麼了嘛”
墨書文摸摸女孩的腦袋:
“你忘啦,平常不要喊哥哥真名,不然被人聽到就麻煩了。”
“啊,我忘記惹。”
陸傾城歉意地看着他:
“話說書文哥哥,你剛纔給那個哥哥的地點都很危險誒,那些地方有什麼東西吸引着你嘛”
墨書文沉默了。
“算是吧只是想知道,有幾個記憶裏的人,是否還活着”
風吹拂着洛千芒的一襲普通藍袍,滾動着,咆哮着,不堪地跌進深淵。
這裏是逆乾城的附近,鴻蒙與夢曦的交界處,一個凹陷下去的,巨大的,陰森的山谷。
學堂之中,歷史這塊部位對它有過詳細的介紹,凡是讀過點書的人都知道,此處算是鴻蒙最危險的地方,封龍谷。
傳說裏,這片山谷曾經封存過一條龍,因而冠有此名。
但要說危險,光憑名字霸氣自然沒什麼用。
真正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下方是一片廣袤的原始森林,隱藏不知多少野獸或是植物品種。
每年都會有不少貪心之人懷着大發一筆的夢想,獨自下谷,再也沒有傳出過半點消息。
幾百年來,多多少少有幾個辛運兒逃了出來,空手而歸,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不敢道出,甚至睡眠不穩,難受至極。
“第一個條件,我需要你到封龍谷中,尋找有沒有活人的蹤跡,順便再看看,裏面是否存在這樣的野獸。”
洛千芒攥着手裏的紙張,凝視這刻畫的一頭黑獸。
背生翼,頭生角,眼舌紫色,如同一隻龐大的蜥蜴。
抽出雙劍,迎着撲面而來的狂風,他深吸一口氣,注視腳底張開大嘴,能夠吞噬一切的山谷。
爾後,堅定信念,洛千芒驟然選擇從陡峭的山谷頂部直接跳下。
“嗷嗚”。
山谷的深處,不知何方,一聲若有若無的狼嘯震盪籠罩附近的雲霧,化作一曲悲愴的哀歌,遠去,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