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他難掩哽咽。.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媽媽啊!雖然是透過這漆黑中的屏幕,只能空虛地看着,哪怕伸出手去,手只會透過屏幕,他根本碰觸不到女人。是他害死她的……

    是的,他其實知道的。哪怕家裏人都瞞着他,但他早就發現了。他這輩子一直在叫着媽媽的女人,他本來也不曾懷疑過是他媽媽的女人,其實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只是他的繼母。原本他們都是那麼苦心孤詣地瞞着他啊,家中哪怕是一張他生母的照片都沒留下,是特意全部銷燬了,怕不小心被他發現。而且爸爸和繼母也是爲了他,都不曾再生一個。

    “耶?你哭了?哈哈!有什麼好哭的?你不是一早就發現了,那個時候你都沒哭,現在還哭什麼呢?”黑煤球不合時宜地一邊笑一邊說着。

    他立即憤恨地瞪向了黑煤球。也許他不是真的恨黑煤球,只是要把心中那鈍痛的感覺找個方法發泄出去。黑煤球正好撞在了槍口上。

    “你瞪我幹什麼?人又不是我害死的。是你。”黑煤球依然字字扎心。

    是啊,是他害死的。

    “要怪你就怪你自己。或者你也可以怪你爹,你爺爺,你奶奶,甚至是當時那一屋子醫生護士……”黑煤球的話彷彿帶着蠱惑。

    對,不怪他。怪他爹!怪他爺爺!怪他奶奶!怪當時那一屋子人!爲什麼?爲什麼他們沒有一個人選擇保大?若是他們選擇保她,她就不會死。他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反正他還沒落地,再回到這黑煤球手上定也不會被判個功不補過,他就還能轉世爲人。說不定下一次,他也還能投胎做她的兒子。下一次他一定記着,羊水一破就積極地往外鑽,定不會叫她再……

    “呵,孺子可教呢。不過你是沒聽清剛剛那醫生說的話嗎?人家說了,當時的你頂多只能抽出2000的血來,未必夠救活那女人……”

    “那是我媽!”

    “好好好,總之,那醫生的判斷沒錯,當時就算所有人都選擇保你媽,你的血也不夠救活你媽,你媽還是要死……”

    “操!你媽,你媽的,沒完了你是吧?”他憤怒地打斷了黑煤球,認定黑煤球是故意的。雖然它這麼說話意思表達得也沒錯,但他就是怎麼聽怎麼不順耳。

    “嘖!你說那是你媽的,我改口你還不樂意了。”

    “……”他危險地眯縫着眼睛,明顯表達出,“你再說一遍你媽的試試!”這種威脅。

    “……”黑煤球也沉默了片刻,就是不知道它究竟有沒有眼睛,或者可以稱之爲眼睛有着相同功能的部位是否也威脅地眯縫着。

    “算了,我們繼續向下看。”黑煤球率先打破了沉默,“嗯……就看你五歲的時候吧。”

    畫面一轉,上面顯示的小男兒依然是他,但已經長大到了五歲。男孩旁邊還有一個女人,便是他後來的繼母。

    “兒子,媽媽若是再給你生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願不願意?”

    “媽媽要給我生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嗎?”

    “對呀,你喜歡嗎?”

    “不喜歡。小孩子太煩了!”

    “……”

    小男孩沒有留意到女人瞬間慘白了臉,滔滔不絕地抱怨着,“媽媽,您快跟爸爸商量一下,讓我這就升小學吧。那糟糕的幼兒園,老師在一個班裏什麼年齡的孩子都帶。跟我同齡的小孩都夠幼稚的了,還有沒滿一歲的,整天就知道哭,沒完沒了地,真是煩死了。”

    女人強打起精神,還在安撫男孩,“兒子你再忍一忍,爸爸媽媽還不是爲了給你挑一個最好的小學。你也知道,你現在讀的幼兒園已經是家附近最好的了。不過你念的是雙語班,跟普通班不同,這種班那個幼兒園只有一個。有些家長也是自己實在忙,又重視孩子教育,纔是把不滿一歲的孩子就早早送進……”

    後面的畫面他沒再繼續看下去。

    黑煤球依然是毫不留情地說道:“接下來的事情你那個時候不懂,現在總該明白了吧?你又害死了一個。”

    他緊皺眉頭,兩手也在身側緊緊握拳,心中驚訝不已,甚至遲來地有些慌亂。

    黑煤球說他又害死了一個?他,又害死了一個……嗎?

    早已沉在腦後的記憶再度甦醒。哪怕眼前的畫面已經靜止,腦中依然清晰地閃過他五歲那年的一幕幕。

    其實他當時就讀的幼兒園真的已經是他家“附近”最好的一間了。所謂附近還是父母早晚親自車接車送,在不堵車的時候半個小時能夠到達,若是堵車,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就說不準了。當然再遠一些還能找見更好的,但那樣一來他就只能就讀住宿班,他爸他媽都捨不得。他爸他媽早先還考慮過,或者請家教先在家教他,教學質量還能好些。但考慮到綜合早教,多接觸其他孩子也是必要的一環,他爸他媽便還是決定將他送進幼兒園。

    他還總是抱怨,實在是被慣壞了。那還不是他犯的最大錯誤。

    就在先頭那段對話的第二天。一早是他爸將他送到了幼兒園,並臨時安撫他,告知要將他留在幼兒園住宿幾天。他不願意,但父親這次特別嚴厲。幼兒園方面倒好說話。畢竟只是住幾天,父親直接交了整整一沓毛爺爺,多了也不用人家找,只吩咐幼兒園的老師一定要照顧好他。那可是在二十五,哦不,是二十年前。當時一沓毛爺爺都夠有些人家一年的生活費了。

    他也只不過是在幼兒園住了五天,到了第六天晚上就被爸爸接了回去。但回到家中,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親切地出來接他。他是被爸爸領着到了父母的房間。

    媽媽靠臥在牀上,原本一臉落寞,看到他們進來,卻立即端起笑臉,溫柔道:“兒子你回來啦。快過來給媽媽仔細看看。老公,這幼兒園真的不行,兒子才住了五天都瘦了。”

    當時的他其實多少察覺了出來,現在的他看來更甚。媽媽雖然笑着,但臉上還有淚痕,眼睛裏頭也不復從前的光彩黯淡了許多。她擡起摸上他頭頂的手背上有着幾個細小的針孔,不仔細看是看不見。滿屋子裏卻是飄散着一股濃重的酸臭,或者說是腥臭味,那味道到了現在還是那麼叫人印象深刻。小小的他明明覺着難聞,但都破天荒地沒有出聲抱怨。因爲他察覺出來了啊。媽媽好虛弱的樣子,好像大病了一場,還沒好利索。

    不,那哪裏是病。她是剛剛做了引產手術,比真正生產對身體傷害還大,最主要是心裏比身體受傷。好好做足了月子身體能恢復過來,但忍痛割捨腹中胎兒的苦楚,沒有哪個女人不會心疼一輩子。哪怕那疼漸漸淡弱,卻也是漸漸專爲越來越重的悔恨,依然始終無法忘卻。

    就因爲他一句煩,一句不喜歡,媽媽當時明明已經懷孕了卻立即打掉,並且稍後等身體恢復過來直接裝上了避孕環。她還那麼年輕,卻被剝奪了一生爲人母親的權利。不,她是母親啊,將他視若親生,將全部母愛給予了他的最棒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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