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企業來說,正常的生命週期應該包括髮展、成長、成熟、衰退幾個階段。從明達現狀來看,明達少說也還有幾十年時間。
以上,是研究學者的理解。
但作爲身處其中的管理者,甚至是掌舵人,所預期的未來遠遠沒那麼樂觀。
沒錯,明達的報表數據、項目資料、年終收益、年底分紅、甚至日益擴張的企業規模等等,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
但也僅僅只是表面光鮮。
由於沈宗明當權之際,憑個人交情,任用了不少“親近之輩”,這裏面有他初入寧城結識的所謂“兄弟”,也有各種打秋風的姻親,雖然當初這部分人並不顯眼,擔任的也不是重要職位,但經過這麼多年,也有少部分人躋身高層,在集團內部舉重若輕。
不提別的,就說董事會那羣老傢伙,其中就有兩人是當初靠着沈宗明的關係走後門纔夠到了明達的門檻。
有錢,加上人不蠢,又精於鑽營,順風順水走到今天,搖身一變,成爲明達董事。
這樣也就罷了,可壞就壞在兩人並不記當年沈宗明的恩,相反,還幾次三番想要罷免沈春江總裁之位,安排他們自己的人坐上去。
沈宗明不知道嗎?
他當然清楚。
不僅清楚董事會那些老傢伙在背後的小動作,還知道他們狼子野心,甚至將主意打到沈家頭上。
可知道有什麼用?
養虎已成患,難道還能把老虎打死?且不說費時費力,還可能被反咬一口。
沈宗明能做的,只有把爛攤子丟給沈春江;而沈春江沉穩有餘,魄力不足,目前能做的也只有竭力維持平衡不被打破。
可沈謙不同……
他是雄心勃勃的“開創者”,始終堅信——不破不立!
在他還沒有能力打破這種由上一輩費盡心機才維持住的和平表象前,選擇置身事外,半點不沾,便是他的態度。
如今蟄伏,是爲了以後崛起。
待時機成熟,萬事俱備,沈謙就會像豹子一樣從密林深處縱身躍起,死死扼住獵物的咽喉。
介時,明達必有一場狂風暴雨,一切人和事都將洗盤重來。
而這個過程耗費時間不短,也許兩三年,或者四五年,再長一點七八年,甚至更久。
上輩子,沈婠就是男人謀劃之下,大展宏圖過程中,那顆被清洗掉的“砂礫”。
她甚至連絆腳石都算不上,因爲,沈謙對付她,實在輕而易舉。
甚至不用自己動手,沈家其他人就代勞了。
到最後,他那雙手還是乾乾淨淨,不沾染絲毫血腥。
回首前世,沈婠已經能夠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冷靜、審視的態度去剖析、研判。
她發現,沈謙真的是命好。
開局得天獨厚,中間事半功倍,結尾圓滿漂亮。
似乎連天道都站在他那邊,格外偏愛。
可如今,到底不一樣了……
開局就和前世截然不同。
……
天水蒸蒸日上,明達江河日下!
這是沈謙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調,尤其後半句。
“有些東西,不是時間越久越接近真相。有人一眼便知,比如a股市場的大牛高手;有人視而不見,比如絕大部分集團員工。”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們看不透也就罷了,莫非你這個局外人也看不透?”
除非裝聾扮瞎!
沈婠一句詰問便堵得沈謙說不出話。
半晌,男人脣角微揚:“……每當我以爲自己對你足夠了解的時候,你總會又一次刷新我的認知。所以婠婠,你身上究竟還藏着多少祕密?”
音色沉沉,尾音性感,黑暗中帶着一股勾人的意味。
可惜,沈婠並沒有被撩到。
她甚至連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平和地坐在那裏,不動的模樣宛若一片沉寂的深海。
幽邃,不可測。
“從你的反應就足以證明——我猜對了。”明達確實一天不如一天在走下坡路。
沈謙默然以對。
“集團存在問題,而這些問題是你目前所不能解決的,對嗎?”
“……”
沈婠繼續道:“我不妨做一個假設,因爲無法解決,或者說就算插手也無法達到期望效果,所以,你寧肯守着天水地產,也不插手明達集團?”
男人目光一暗,隱隱泛起幽光。
看向她的眼神透出晦澀以及……興奮?
這些想法,沈謙從未對人說起,就連工作上與他合作無間的譚耀也從未往這個方面想。
親人之間更是毫無默契——楊嵐從不質疑他的決定,沈春江以爲他只是想證明自己,而老爺子則對他的創業意識大加讚賞。
沒有人會覺得沈謙不想要明達,除非他腦子秀逗了纔會撒手這麼大一筆財富,去玩什麼白手起家的荒唐遊戲。
可事實證明,他就是嫌棄明達,或者說,嫌棄如今沉痾積重的明達。
沈婠不放過男人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神態,目光灼灼。
突然,沈謙笑開,沉凜的嗓音透着微微性感,伴隨着胸腔震動發出共鳴。
“我很高興,”他說,眼角眉梢都彰顯着愉悅,清潤的眼眸擡起,與她目光相接,“你果然是最瞭解我的人。”
我很高興,你是最瞭解我的人。
那一刻,沈謙的情緒甚至可以說驚喜。
她知道他的野心,猜透了他的意圖,甚至連他的打算也心中有數,或許……還看透了他這個人。
沈謙不喜歡暴露太多自己的真實想法,因爲,這會讓他有種被探究剖析的不安全感,但如果那個人是沈婠……
他好像並不排斥,相反,還有種莫名其妙從心底涌上的喜悅。
因此,男人的表情漸趨柔和,眼神也不復之前凌厲。
但下一秒——
沈婠輕笑:“最瞭解一個人的,應該是他的敵人。”
所以,我是你的敵人嗎?
沈謙面色驟沉,咬牙切齒:“你這張嘴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抱歉,不能。”
“……”
男人被她的理直氣壯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