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黃金菩薩 >第十一章 渴求與夥伴同行
    老虎嚥氣了,屍體臥着的雪地上,一大攤血紅。.biquge

    季康的右臉血肉模糊,像炒爛了的雞蛋沾着一層番茄醬。

    與老虎搏鬥的過程很短,對這種他極度輕視的張牙舞爪的猛獸,他是不屑一顧的,在老虎嚥氣的那一瞬間,他才感到筋疲力盡,原來這場簡短的爭鬥,竟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現在他覺得這個不知道哪裏就會跳出一隻猛獸的長白雪林,除了寂寞得讓人窒息之外,也沒有什麼恐怖的地方。

    現在他躺在死去的老虎身上,虎皮毛絨厚實,他仰面朝天,被漫山遍野的寒冷包圍,也被老虎屍體殘餘的溫度溫暖着,這溫度讓他感受到一種許久沒有感受過的溫暖,這種溫暖,只有小的時候,半睡半醒的朦朦朧朧當中,父親給他掖好被角的時候纔有過。

    高大的樹叢直直插向天際,連天都是一片雪白色的,看着看着,他覺得視線裏多了一暈血紅,原來是血流進眼睛裏。他伸手擦了擦,視線重回清晰,他舔了舔手背沾上的血跡,鹹鹹的,一會兒竟然感受到一種回甘,慢慢從舌根蔓延到整個口腔。

    他用力拔出插在老虎脖頸的腿骨,在老虎爪腕上割了一道口子,鮮血冒着熱氣汩汩流出,他張嘴仰起臉,虎血淌進他嘴裏。

    季康從沒想過,自己會親手宰殺一頭生物,無論是人還是老虎,或者是其他有生命的活物。他覺得大家都該是平等的、幸福的、自由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只不過一個生活在森林裏,一個生活在城市中。如果這隻老虎沒有主動向自己發起攻擊,他本想靠自己腳力,靠融化冰凌填充飢渴的身體,與這裏所有生物,無論是人還是猛獸,相安無事,然後走出這片林子去爭取自己的大金元寶。

    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在這片林子裏找到一個人,或者找到某一種野獸,像他自己一樣熱愛和平,可以結伴走出這片林子,然後把得到的大金元寶平分掉,這就是所謂同艱險,共富貴也。走出這片林子之後,他們或許會成爲一個士兵,當一個極富正義感的人成爲一名士兵,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保護那些受壓迫、被欺負的百姓。無論是漢人,還是蒙古人,或是任何種姓的人,大家本該平等獲得享受生活的權力,在這一層面,是沒有漢人和蒙古人之分的。

    如果一定說漢人和蒙古人是有區別的話,季康也能說出幾樣。漢人喜歡用筷子喫紅燒鯉魚,蒙古人喜歡手抓大塊的白水煮的羊肉。漢人喜歡穿棉或布的長衫,蒙古人喜歡穿動物毛皮做成的袍子。季康覺得紅燒鯉魚很好喫,季康也喫過大塊的白水煮的羊肉,一樣肥美甘甜,他覺得這兩樣都是人類的智慧,都是美味。既然都是智慧,那漢人和蒙古人唯一的這一點區別,說出來就也不算區別了。

    這隻毛虎,顯然錯過了跟季康交朋友的機會,在它第一次撲向季康,第一次在抵抗面前亮出獠牙的時候,它就錯失了這次機會,即便它不死去,即便它還活着,季康也絕不會與它交朋友。

    而這隻老虎,想想應該是死不瞑目的。它在這片林子縱橫馳騁,光是憑自己的樣子,就足以讓眼前的敵人喪失活下去的希望。當一個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就跟一團四喜丸子沒有任何區別,敵人想清蒸就清蒸,想紅燜就紅燜,完全隨心。如果你已經死掉了,你本就沒有資格參加敵人商量如何喫掉你的研討會。

    虎血要甜過自己的血,季康喝得飽了,虎血卻還是從口子裏不斷地往外涌。季康心想“一頭生物到底有多少血呢?”雪地已經老虎的致命傷口裏流出的血染紅了一大攤,口子裏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流着。

    喝過了虎血,季康覺得整個人燥熱起來。如果現在倒下的是自己呢?那染紅這片雪地的就是自己的血,老虎會如何處理自己的屍體呢?會像現在的自己一樣嗎?咬斷自己的手腕,先喝個飽,畢竟老虎做到這一點,比自己容易多了,那一嘴獠牙,連骨頭都能咬斷,老虎不需要像自己一樣搞一根鋒利的斷骨來切割出一條口子來。喝飽了之後呢?老虎會不會像自己一樣,嘆息手頭沒有火種,不然就可以考慮把自己烤熟了再喫掉?老虎會先喫掉自己的頭,還是先喫腳,或者直接撓開自己的胸膛,先喫內臟?

    這是勝利者纔會陷入的思考,失敗的那個,是無論如何沒有資格思考這種事情的。

    猛獸最嚇人的是血盆大口和一嘴獠牙,而最難捕捉的卻是尾巴。再兇猛的猛獸,也不會輕易讓你站到它的身後。人也一樣,不要太在乎他的嘴臉,那裏滿是虛假。虛假的話語,虛假的表情,多情和薄倖是假的,懦弱和兇狠是假的,只有尾巴是真的。

    季康忽然想起來,在漠北流浪的時候,他見過跟老虎穿同一款式衣服的人。那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十分魁梧的光頭壯漢,肩上扛着一隻巨大的圓滾滾的黃銅錘。季康現在明白了,原來那壯漢穿的是一張虎皮。

    季康用鋒利的腿骨剝開老虎的肚子,沿着皮和肉的粘連處一點點細緻地剝掉虎皮,儘量保持虎皮的完整性。

    一張完整的虎皮剛剛好把季康瘦弱的身軀包裹進去,老虎尾巴當作了腰帶,又單獨裁出兩個小塊,包在自己腳上。

    說來可笑,這隻剛剛還在自己面前逞起雄風的猛獸,現在竟然成了自己的衣裳,季康開始覺得自己過於天真,如果沒有這一身虎皮,如果沒有喝下那些虎血,或許自己連一個晚上都撐不過去。

    既然如此,那就把虎肉也吃了好了。

    長白雪林,長在長白山脈最北端,唐朝時候,長白山還叫太白山,一個浪漫且富有詩意的金國人,改了他的名字叫做”長白山”。取意恩愛如初,長相守,到白頭。只是浪漫的名字並不足以融化這裏的寒冷,也不足以融化人性的寒冷。

    拓跋驕追查少帝趙昺和寶藏黃金菩薩下落的時候,發現了這塊地處長白山最北端的林子。這裏常年積雪,人跡罕至,每年的八月十五之後,風雪就漫天遍地席捲而來,這裏就一點點邁入漫長的冬天。那些春夏之時生髮的猛獸和小動物,就在這個白色的世界競速,一個爲了保命,一個爲了活命。那些勢單力薄的小動物,就要拜佛拜蒼天,希望熬過漫長冷酷的冬天,熬到明年四月春來,多數也都葬送在那些體型巨大的兇猛的野獸嘴裏,少數熬過冬季的,春來交配,生下一窩窩崽子,邁進下一個輪迴。

    在長白雪林,只有孤獨和寒冷,只有不知道會從哪裏跳出來的猛獸,那些飢餓的野獸,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樹洞,不會放過任何一出山坳,所以,在長白雪林,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安全的,要活命,就要忍受孤獨,忍受寒冷;要活命,就要不停奔跑,或者,像少數能走出林子的那些人一樣,有足夠的勇氣跟這些猛獸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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