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黃金菩薩 >第十六章 被愛滋養的草原
    諾敏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微風自顧吹着,草兒是沒有呼吸的生物,而每當微風拂過的時候,草兒的搖曳就是呼吸。.

    這是微風賦予草兒的生命。草兒的生命經不起踐踏,但卻沒人可以阻擋草兒的生長。

    像微風拂過草兒一樣,當有一樣東西拂過你的心頭,你的心兒也會開始搖曳,這種搖曳不是呼吸,這種搖曳,叫做感動。

    感動是更無形的東西,無法言說,無法名狀,無法捕捉。感動可能像一隻精靈,淘氣地瘙癢你的心,你只能任隨這種感覺發生,卻又無法解癢,於是這個名字叫做感動的東西,就久久縈繞在心頭。

    十年前,朝廷徵牛羊,諾敏和烏恩其親自趕着羊羣前往大都。諾敏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人間繁華,什麼是人間美夢。

    大都街頭人流熙熙攘攘,往來商販穿梭,那些衣着錦緞,身穿綾羅的婦女,讓自己這個從漠北草原而來的牧羊女相形見絀。在漠北草原,烏恩其常常用草原上雨後的彩虹稱呼自己,諾敏一直覺得自己真的是彩虹。而當自己來到大都,諾敏覺得自己並不是彩虹,那些花枝招展的、金釵粉黛的大都女人才是。

    諾敏覺得自己像從草原的一處水窪裏爬出來,滿身淤泥,而這些花枝招展的大都女人,一個個都踩着雲彩,飄在自己頭上。

    儘管烏恩其用貨賣牛羊的所有金錢,請來草原上最優秀的裁縫,爲她縫製繡花皮靴,錦絨袍子,可那些金光閃閃的大都女人,舉手投足間,輕描淡寫地就把自己比下去。

    夜晚,烏恩其殷勤地帶着諾敏去大都賞燈,那些花燈讓烏恩其沉醉,但是諾敏眼中,那一座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在燭火掩映下,更顯奢華高大,富貴逼人。

    烏恩其用貨賣牛羊的錢,買下一隻珠寶點綴的黃金手鐲,親手爲諾敏帶上,烏恩其開心地說“從此以後,漠北草原的彩虹身上就多了一道金光。”

    儘管這隻手鐲用盡了所有的貨賣牛羊的酬勞,可諾敏覺得,這隻手鐲,像一個巨大的諷刺。那些綾羅錦緞,金釵粉黛,巍峨殿宇,就在自己眼中穿梭,但卻不可捕捉。

    草原上一望無際的綠色,頭頂湛藍如洗的天空,悠閒散漫的羊羣,凝固成一張脆弱的玻璃畫片,被綾羅錦緞、金釵粉黛、巍峨殿宇衝擊成散落一地的碎片。

    身穿綾羅錦緞的大都女人,會有多少耀眼金飾?

    巍峨宮殿裏面,住的是哪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王侯呢?

    可惜自己的男人,只是草原上一個煮羊肉的廚子,即便他能煮的出漠北草原最美味的食物,最香甜的奶茶,但是他依舊只是個廚子。一個看見草原就心胸舒暢,看見藍天就放聲歌唱,看見羊羣就意興闌珊的廚子。

    大都一夜,讓諾敏心醉十年。

    從此諾敏心中嚮往的聖境,不再是綠色的草原,不再是湛藍的天空,不再是遍地的羊羣。

    從此讓諾敏心馳神往的聖境,變成了繁燈如火,金銀鋪就的大都。

    諾敏的心情低沉絕望,儘管自己的夫君,不是金頂殿堂裏面的將軍王侯,無法源源不斷地供給自己綾羅綢緞,金釵粉黛,但是諾敏也決計不允許自己背叛。

    這是每一個生活在草原的女人的勳章。

    諾敏的心裏也從絕望的死水裏盛開了一朵希望的蓮花。

    畢竟自己的女兒,那個繼承了自己所有美麗的其木格,那個沒有見過繁華大都的女兒,是完全可以,並且完全值得擁有這一切的,畢竟身爲母親的自己,可以把這些讓人心馳神往的東西,一一告訴她。

    一直到貴族公子把兩千兩黃澄澄的金元寶,撲簌簌傾灑滿地。那一瞬間,諾敏覺得自己多年的期望,現在終於唾手可得。他們就散落在自己面前,只要自己一彎腰,那些黃澄澄的元寶,就會像希望之舟,載着自己和心愛的女兒—其木格,飛向心馳神往的大都。

    她不僅看到了綾羅綢緞,不僅看到了金釵粉黛,不僅看到了金頂宮殿,她更看見了自己和心愛的女兒,徜徉在金磚鋪就的殿堂,她看見了母女二人在環龍繞鳳的兩人圍抱粗細的雕樑玉柱旁捉迷藏。看見美麗的女兒,那個被叫做草原之花的姑娘,脫去漠北草原標誌性的皮靴絨袍,身着綾羅,像一隻翩翩起舞的彩蝶。

    看見了她們的睡榻,金紗帳幕薄如蚊翼,鵝絨緞被面上描着金枝彩蓮,紅木榻寬闊敦實,兩邊站着曼妙侍女,端着巨大的銀柄日月扇,再不會像在漠北草原的時候擔心蚊子的困擾。

    看見了她們在燈火通明,熱鬧喧囂的大都街市上流連忘返,每一處攤位都貨賣着精緻奇巧的玩物,這些東西,在空曠遼遠的漠北草原,實在難得一見,人生會被這些東西,填充上無法言述的樂趣。

    是的,諾敏看見了,那些擺在他面前的、散落一地的黃澄澄的大金元寶,即將開啓她們夢境裏無數遍憧憬的生活。

    直到像微風拂過草兒一樣,諾敏的心頭,也被什麼吹動了。

    就在彩力甘即將死去的那一刻,只要絡腮鬍再一用力,彩力甘就會永遠埋葬在這片草原,他的肉體將會滅絕,他的靈魂將會消散,他深沉而炙熱的愛情,將會被人遺忘。

    這個少年在臨死前說出的話,就像拂過草兒的微風,拂過了諾敏心上。

    這片草原,是大地母親的傑作,這裏的一切,是被愛滋養孕育的。我對其木格的愛,就像大地母親愛這片純潔的草原一樣。

    就是這句話,拂過了諾敏心頭,諾敏站在拂過草兒的微風中,心裏久久迴盪一個久違的聲音。正是那一縷感動,像微風拂過草兒一樣,拂過諾敏的心頭。

    這是上天註定嗎?這是自己逃不過的宿命嗎?

    世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巧合,這個即將死去的少年—彩力甘,在他臨死之前喊出的這句話,正是多年前,烏恩其娶自己爲妻時候的盟誓。

    已經過去了好多年,那些情境已經完全被自己遺忘。這十年,璀璨的大都,佔據了自己心裏一切的空間,爲其木格找到一個人中龍鳳的如意郎君,成了自己在這片漠北草原生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和動力。

    諾敏覺得嘴角有東西流進來,用手拭去的時候,發覺自己流淚了。

    這是什麼淚水?是看到金元寶的喜悅吧?是找到乘龍快婿的激動吧?是願望達成的心滿意足吧?

    如果不是的話,又能是什麼呢?

    草兒拂過微風的時候,草兒知道自己爲何搖曳。

    感動流淚的時候,人也會知道靈魂深處被什麼不經意的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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