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文老師突然淡淡地問了句:“劍呢?”
“對不起。”
彌斯心裏大呼不妙,這種事情老麥登也沒說啊?!
雖然這種事情似乎不需要說也得記得——扈從不帶劍訓練什麼?
不過所幸澤文老師也沒有太在意。
他利落地取下腰間佩掛的劍鞘,連同自己的佩劍一起交給了彌斯。那柄手半劍不同於尋常的劍,它的劍刃表面並不是光滑的鏡面,而卻深深蝕刻出複雜的紋樣;由凹槽組成的紋樣從劍身的末端向鋒尖延展出去,由寬而深的紋路枝杈般放射出更細更淺的線紋,紋槽的內側還似乎鍍上了一層黃金。
“會用麼?”
“會。”
“拔出來。”
澤文老師顯然對彌斯的回答有所懷疑。他半蹲下來,拾起地上的一枚銀幣,朝已經按照安東之前所教的起勢持劍準備好的彌斯丟出去。
看着在空中劃過優雅拋物線的銀利亞,彌斯屏氣凝神,奮力朝那枚硬幣砍了過去。
他成功地擊中了那枚銀利亞。
然而銀幣並沒有如他預想的那樣斷作兩截——它就像被一根木棒擊中一樣,朝彌斯的右側直線拋了出去,頑皮地滾落在地上。在那一刻,彌斯竟然感覺到一絲莫名的鬆懈——或許是因爲澤文老師的視線終於不再上下審視着彌斯的動作,反而與自己的眼神出奇一致地匯聚向了那枚硬幣。
滾落在地的硬幣上現出了一道歪斜並深入的砍痕。
*
“糟糕,但也夠了。”澤文老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彌斯卻還是感到了一絲寬慰,“跟我來吧。”
“去哪兒?”
澤文老師沒有繼續接話,不過在彌斯的想象中,他彷彿在說:“跟我來不就知道了嗎,笨蛋。”
當然他不會那麼說,也沒有表現出那樣的表情。
彌斯老老實實地跟隨着澤文老師穿過了整個操練場,來到了操練場的盡頭——同時也是風暴崖城堡的盡頭。那裏面對着西面的大水潭築起了高大的城牆,城牆之中坐落着一座孤獨而堅定的哨塔。
澤文老師領着他踏進哨塔那狹窄昏暗的石門。
四周封閉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光線異常艱難地從哨塔頂部一人大小的出口流進來,再經過環繞哨塔內部螺旋式上升的陳舊石梯的反射,灑到彌斯頭頂上的已經相當稀少。彌斯擡起頭來,那微微擠出來的光線中還泛着飄起的陳灰投下來的斑斑陰影,他似乎都能嗅到那股陳舊得幾乎朽爛的青苔味道。
他很納悶兒,這破哨塔上有什麼東西嗎?
但澤文老師沒有往上走——
他稍一不留神,老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
他正不知所措的當兒,澤文老師冰冷的聲音敲打着四周的牆壁,突然從那個方向傳達過來。
“你在那兒發什麼愣?”
彌斯摸着黑走過去,突然腳下一落空,他這才發現陰影中還藏匿着一段向下的螺旋石梯。
他們終於抵達了哨塔旋梯的底部,或許可以說是哨塔的地下室?這裏是一處圓柱形的空間,黯淡的燭光下堆放着一些武器雜物,大多是備給負責放哨的士兵使用的。不同規格的長弓和百餘箭支,各種形制的兵器、支架等,甚至還有一些報警用的硝石火藥;四面的石壁周圍有着疑似爲了加固地下空間用的籠狀鋼鐵結構,但由於頂上只有稀少的兩枝小蠟燭,彌斯也看不真切。
但這個小小的地下室裏真的有什麼可看的嗎?
“抓牢。”澤文老師突然又吩咐道。
“抓抓哪兒??”
“隨便。”
雖然彌斯想象不到,但他總覺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會有些不妙。他走到地下室的牆邊,抓住這牆邊凸出來的鐵管一樣的東西,希望它能夠給自己一些保護。
在昏暗無光的幕簾下,澤文老師的身影輕鬆地擡起頭,舉起一隻手來,撥響了匿在黑暗中的鈴鐺。
“叮呤,叮呤,叮呤。叮呤,叮呤,叮呤。”
看似急促而隨意實則蘊含着某種節奏的鈴響過後半晌,猝不及防地,整個地下室竟然疾速地朝不知何處的深淵裏墜落下去。
*
彌斯緊緊地抓着鐵管,被突如其來的自由下墜嚇得不知所措;頭頂上滑動着的粗大鋼索摩擦着固定在頂部的滑輪,發出令人瘋狂的刺耳擦響。他這才發現,這整個地下室事實上是一處可活動的露天升降臺,順着一望不見底的鐵索與風暴崖下面不知名的地方相連。
迎面而來的猛烈的風重重地掀起彌斯的頭髮和辮子,衝得他睜不開眼。他不敢在這個高速滑落的敞開平臺上騰出一隻手去遮住自己的臉,彷彿只要他一鬆手自己就會被山谷間的強風吹飛,落到無人能找到的深處。他的心臟承受着一種相當可怕的、從未體驗過的壓迫感,讓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但不知怎麼的,他卻又依稀感受到了一絲異樣的快感,一種飛翔在谷間的感覺。
“睜開眼。”
如令他半蹲下來,在不放開把手的情況下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前,這才得以費勁地在強風中睜開自己的眼睛。
他馬上便被眼前壯闊的景象驚呆了。
一望無際的蔥綠佔據了整個西面,充滿了飽含侵略性的生機;透過繚繞在山間的薄霧,目力所及之處盡是鬱鬱蔥蔥的林地;低矮的草木,高大的林木,覆蓋滿幾乎整個視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但彌斯清楚地知道,乍看上去生機勃勃的雨林,那裏盤踞着的只有死亡。
“大水潭”,人們之所以會這麼稱呼它,正是因爲有必要清楚地提醒帝國的每一位居民,那裏不是什麼蔥蘢美麗的林地,而是一片沒有出路的沼澤地。那些看上去充滿生機的綠色草皮,腳一旦踩上去便會陷進深不見底的褐色泥漿中難以脫身。那些噬人的泥淖不知道埋葬過多少不幸者的屍骨,鮮有人能夠成功地找到那些肉眼根本無法分辨的羊腸小道;步行穿過這片沼澤,稍有不慎便會葬身其中,軍馬商車等自然就更沒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