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並不像是人們一度以爲的那樣,平緩筆直地沿着歷史的溝渠去往既定的未來,而是在主爲了解決人類的貪婪而爲未來蒙上的一層晦暗濃霧中,蜿蜒曲折地穿行。
當你面臨着重要任務的死亡期限,而即便你每一天都在盡全部的努力想辦法準備,卻總是無法取得令人滿意的進步,時間在這時候總是流去得飛快。
而當最後的時限已經迫在眉睫,剩下的時間已經不足以做出任何有意義的補救,只是在徒然等着臨刑之日的時候,時間卻總是又太慢了。
而這個宗曜日的晚上,艾思正同時陷在兩種情況之間,以致於他也分不清時間究竟是快還是慢。
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的摔跤場旁邊,艾思瘦如干柴的脖子緊繃着,筋肉暴突,拼命地支持着自己的上半身;他的雙臂環抱在胸前,雙腿堅實地踩在堅硬的地面上;他顫抖着,奮力用自己的腰將自己的髖部支起、擡高,承受着自己的體重對頸部施加的痛苦壓力——
時間在這種時候則黏稠得像久置在罐子裏的蜜糖。
“加油,再堅持一會兒,艾思!”
“我還沒問題”
顯然,他的身體並不同意他本人表達出來的觀點,這一點從他愈加戰慄的肌肉便可見一斑。
“三!——二!——一!——停!”
艾思的身子幾乎是馬上癱軟下去,躺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氣。猛然放鬆的感覺並沒有特別好,艾思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脖子和後腰了。
“頸橋今天就做到這裏好了,時間也不早了。”
“你先回去吧,加布,我知道你明天還有訓練。”藉助手臂的力量,筋疲力盡的艾思才得以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嗯我還想再練一會兒。”
“一個人?”
“放心吧,我不會傷着我自己的。”
聽見這句話的加布剛想要說什麼,但又止住了,只是仍然不太放心地看着艾思。
“我不會再傷着自己的”艾思只好這麼改口道。
見加布還是沒有拋下自己的意思,艾思不得不站起來推着他走:“你快走吧,加布,就讓我一個人呆一會。”
“那好吧,晚安。”加布終於點了點頭。
“晚安。”
*
艾思回到教堂的時候,教堂的鐘聲正好響過一聲。
艾思攙着牆,有氣無力地用肩膀抵開半掩的房門,馬上癱坐到地上,只爲了解開靴子上的繫帶——他的大腿肌肉痠痛難忍,以致於他一試圖蹲下便會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
在場地裏摸爬滾打了一整天,艾思身上的衣衫已經沾滿了泥沙。儘管已經累得幾乎無力支持自己的身體,他還是沒有弄髒地毯的打算。他喫力地站起來,隨手將脫下來的上衣掛在門邊的
不巧的是,正當他的褲子正脫到一半的時候,屋裏的燈盞卻突然被點亮了。原本一片漆黑的室內一下子變得燈火通明。
“——驚喜!生日快呃,你在幹什麼”
“啊!!!——”毫無準備的艾思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嚇得又坐回了地上,相當狼狽地扯着褲子放聲尖叫起來,“——看在主的份上,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慶祝你的生日。”彌斯攤了攤手回答,絲毫沒有要回避的意思。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艾思!我們我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你給我把頭轉回去!”艾思氣急敗壞地對自己的哥哥怒斥道。
“都是男人,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彌斯聳了聳肩,完全不以爲然,“我當初還給你洗過澡呢。”
“真是的!”艾思只得一邊埋怨着,一邊手忙腳亂地重新套上自己那身已經又髒又臭了的衣服,“我只想知道,你這傢伙爲什麼完全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啊!”
但艾思的話甚至還沒有說完,一身新衣服就已經拋到了他的面前;隨後,彌斯也轉過身,雙手抵在牆上,然後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揚。
“唯獨今天我不想和你吵架,快穿。”
*
“可以了我已經換好了”
艾思低下頭,這身衣服對他嬌小的身子來說顯然過於寬鬆了;但衣服的面料卻十分輕薄,針腳也很精緻,摸上去很舒服;雖然不是平時可以穿出去的衣服,但穿着它睡覺的話,一定能做美夢的吧。
在那個時候,睡衣是專爲貴族準備的東西。對於連姓氏都沒有的平民來說,要想擁有一件所謂的“睡衣”幾乎是奢侈到極致了——在家境並不算富裕的人眼裏,只能在家裏穿的衣服未免太過浪費了;更何況通常睡衣用的布料都不是尋常人家可以負擔得起的。
“你這是誰的衣服?”
“我在穆尼安德特——噢不,我託祖爾薩寧大人爲我在穆尼安德特用二十四枚銀利亞買的,不錯吧?”彌斯頗爲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這個!”
按捺住內心不斷涌起的興奮,要對這個已經習慣了和他互相爭吵的哥哥正正經經地道出感激的話語,對艾思來說還是有些困難。
“還還不錯,不過你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彌斯朝他故作神祕地眨了眨眼,“不告訴你。”
他當然不可能告訴艾思,這些錢都是在那次澤文大人和丹希大人比武的時候,從狂熱的圍觀士兵那裏撿來的——畢竟,這些銀鏰兒可不只是能砸疼人而已。
隨後,加布也走到了艾思的跟前,捧起他的一隻手,將什麼物件放在了他的手心裏。就像活的一般,那物件始終“咯嚓咯嚓”地,循着某種節奏發出優美動人的輕響。
“希望你會喜歡我的一點心意,艾思。”加布善意地微笑着,握緊他的手說。
他這才放開了手——那是一個雕刻精美的銀質懷錶,已經上好了發條。
艾思激動得連手都顫抖起來了。
“懷錶!——這是真的嗎?!這這真的太棒了!!”
彌斯反倒納悶兒起來,“爲什麼你對我送的禮物就沒有這麼高興啊”
“這可是懷錶哎!懷錶!”
“懷錶又怎麼了”
“懷錶就是時間啊!時間!這可是能讓人無論隨時隨地都能掌握時間的東西!”
在那個時候,尋常人家也是用不起鐘錶這種精密的機械的。
“所以那又有什麼了不起”彌斯聳了聳肩,“無論哪裏的教堂都會有鐘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