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個扈從還沒能入睡。
維奧·諾伊亞(veo noia)是風暴崖老一輩扈從之中毫不起眼的一位,師從聖騎士切洛·斯特里夫(chero striph)大人。維奧在病牀上翻了個身,希望換個姿勢能使自己更容易進入睡眠;但他隨後發現這也是徒勞的,隔壁教堂大廳裏零零碎碎的禱告聲讓他無論如何都沒法入眠。
“真倒黴。”他嘆了口氣,喃喃抱怨道。在其他病牀休息的傷者都已經熟睡了,只有他還大睜着眼,全然沒有睡意。從大廳那裏傳過來的哪怕再細微的響動都被他的耳朵毫無揀選地捕捉,他的視覺和嗅覺也變得異常敏銳,然而身體的觸感相對於其它感官卻變得稀薄。——這些當然都是通過“聖蹟”治療留下的諸多後遺症,在風暴崖待了許多年的維奧也明白這一點。
通常情況下,這些作用都不應該算是壞事情——除非當你正想要努力睡着的時候。對於這種激發後的超感官來說,旁邊牀位那傢伙的靴子實在是太他媽臭了!
不過那些都不算是維奧遇上的最倒黴的事情。換句話來說,這些都不過是維奧·諾伊亞遭遇了倒黴事之後的結果罷了。
如果不是那個叫做奇拉·祖爾薩寧的暴脾氣女孩子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把他從全速狂奔的戰馬上拽下來,並導致他摔斷了好幾根骨頭,他也不會像這樣無助地躺臥在病牀上,連自己的房間都回不去——這纔是他遇上的最倒黴的事情。所幸,接受過聖蹟治療的他如今已經基本痊癒了,精神感知不到自己**的狀況也大致消失了。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瞥向教堂大廳的方向,順着長長的走廊盡頭,被書架遮擋的地方露出一條狹縫;大廳裏投射過來的明亮燈光爭先恐後地從狹縫之間擠出來,隱約投射出禱告者的身影,並大廳正門一側的燭臺。
如果是哪位聖徒閣下有在夜裏做禱告的習慣的話,僅僅作爲一名扈從的維奧也不便說什麼,只得等到禱告結束了。其實維奧倒也不困,不如說在聖蹟治療的副作用之下,當下他反倒是精神得很,甚至睜着眼睛一整霎都不會感覺到任何不適;他只是擔心過晚歇息會影響他第二天的精神狀態罷了,這種事情同聖徒閣下虔誠的求告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不過這種時候還在禱告,足以被稱爲‘聖徒’之人的信仰果然令人敬畏啊”
但等一下
他眼角的餘光似乎覺察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情況——
禱告者身上的衣物,似乎在反光;而這反射出來的光色,也完全不像是燭光。
是哪位聖騎士大人嗎?爲什麼這麼晚了還出現在教堂裏,是爲了不讓人看見嗎?教堂明明有燭火,卻還要打着聖燈上來,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想到這裏,維奧用力地甩了甩頭。無論如何,既然是那位大人不希望其他人知道的事情,自己果然還是不應該隨便打探爲好。風暴騎士團作爲帝國曆史最悠久的四大聖騎士團之一,在這破舊高牆之內藏有一些祕密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對於維奧個人來說,更重要的是絕對不要摻和進那些聖騎士大人的麻煩事情。
“畢竟最終真正成爲聖騎士的人,哪兒會是正常人啊”
但隨即,另外一個理由立刻又讓剛剛躺下準備等待那位大人禱告結束的維奧馬上又從病牀上爬了起來。
“可惡哪個混蛋沒有關門嘶凍死我了!!”
維奧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從大廳方向徐徐吹來拉弗諾爾山的清新空氣,他估摸着是今天最後離開教堂的修女忘記拉上哪一處的窗閂了。在這入秋時節,又正是凌晨時分,拉弗諾爾山頂的空氣帶着凌人的寒氣闖進溫暖的室內;正對着長廊這邊的燭火在輕風中恍惚飄搖,它微弱的火光在聖燈恍如白晝的明亮映照下也黯然失色。
維奧捏了捏單薄的被子,嘆了口氣,還是打着赤腳起了身,藉着由大廳照射過來的光,倚靠着冰冷的漆木書架朝入口那邊摸索過去。
“我不是想要偷聽我只是想關個門”
維奧一邊這麼安慰着自己,一邊按捺住自己瘙癢的好奇心,努力地別過頭,不讓大廳那裏發生的任何異樣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但隨着他愈加接近門邊,他就愈加扼止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衝動。
“就看一眼”
他躲在門邊,偷偷地向外窺望。
那位大人筆直地佇立在大廳裏,面對着大廳正中高大威儀的拉斐爾聖像,十指緊扣在胸前,含着下巴,緊閉雙眼;身着鎧甲精緻奢華得過分,即便是手甲的指節處都環嵌着花葉的裝飾,雙側肩甲上清晰地佩戴着金邊血玫瑰的盾形紋章;這位大人遍身都披掛着板甲,只是沒有佩戴頭盔,瀟灑華美的淡金色長髮順着鎧甲的曲線流暢地垂下來,如同熔化了的白金之瀑。
“是澤文大人啊
等等
這禱告聲似乎不是由澤文大人發出來的
澤文大人的身邊也並沒有攜帶提燈
那這燈光是”
*
在這麼近的距離,維奧終於能夠聽清那絮叨的“禱告聲”,實際上並不是什麼禱告聲。
那是由一個迷人得如同豎琴韻律的男聲發出來的,反覆的呼喚。
“雷唔”
“雷”
“迴應我,雷”
“這是”維奧稍微探出頭去,試圖看清楚那位一直站在澤文身後呼喚着他的提燈人——
但他發現那光並不是由聖燈而發出的;那站在澤文身後的,也並不是人。
圍繞在灼人的金色光芒之中,全副武裝的金色鎧甲破敗而傷痕累累,腰間別着一柄噴吐着金色火舌的神聖之劍;黃金鑄成的聖三角漂浮在空中,像是勳章似的盤旋在那白皙美麗的**周身;迷離幻境一般的虹光籠罩在那掩藏在潔白兜帽之下的神祕面容近旁,飄揚的鑲金白絲帶從那身華麗的裙甲下襬延伸出來,裙帶的末端綴飾着數量繁多的金色珍珠;所有衣物的邊緣都以精密的線腳用鮮豔如火的紅色打出相互聯結的聖三角,在不可名狀的金色風流中不安地擺動;兩條自胸甲之下展開並環繞雙肩的血色長綢,像是用熔化的黃金在上面塗繪出帶着金屬光澤的金色咒文,並伴隨着那雙雪白潔淨的巨大羽翼在風中搖曳
耀眼的強光逼得維奧立刻縮了回去;他背靠着門,盡力不讓自己發出惶恐的尖叫。是“敬畏”還是“恐懼”,他也分不清楚。他的心臟由一股難以名狀而不可抗拒的衝動劇烈地跳動起來,像是要爆炸了一般;眩目的光點“噼裏啪啦”地在他的眼前炸開,甚至就算他閉上眼睛,那種如同煙花般的迷亂都仍舊在上演。
“聖聖天使我的天啊!!看在主的份上!!”
那種從內心深處升起的畏懼之心完全壓倒了他的好奇心。他驚恐地躲在門後面,不敢動彈半分。
他只能聽着,聽着那他本不該聽見的,不屬於這世界之弦的弦外之音。
“雷”
“你知道我們是一體的我們的本質是如此同一”
“那時我回應了你的祈禱,雷”
“所以,別背對着我”
“我從未背叛過你,雷”
“所以,請傾聽我的話語”
由聖天使的口不斷重複着如《聖約》的經文般不可理解的語言,以輕柔而請求似的語氣。但像是沒能聽見一般,沉默的聖騎士始終佇立在那裏,無動於衷,一言不發。
直到他的祈禱終於結束。
雷·蘭吉爾·澤文轉過身,銳利的目光穿過那位聖天使的所在,落在了遠處——他似乎看不見那位天使的形體,也感受不到那比聖燈還要明亮的刺眼的光;但很顯然,他能夠聽到那些言語,因爲那些言語就是說給他聽的。
然後他才終於作出了回答,語氣中只有冷淡。
“我已經說過,你不是我所追尋的榮耀——
所以一切都結束了,聖愛基拉爾。”
如同一瞬間熄滅了所有燈火一般,那耀眼的光芒一瞬間消失了,彷彿一切都不過是個夢。沉默的聖騎士重新轉過身,十指相扣,彷彿一切都重歸於寧靜;現在他終於可以安心地禱告了,在這漫長的不眠之夜裏,他有的是時間。
縱使所有蠟燭都始終在燃燒着,活躍着,跳動着,在最明亮的光源都不復存在之後,整個大廳也落入了昏沉黯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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