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所有其他當夜被逮捕的酒客們並無不同,迪昂列身於這批數量衆多的犯人的隊伍中,等待着分配到屬於自己的牢房。在那場規模龐大卻在文明世界卻鮮有人知曉的祕密鎮壓中獲罪的這些酒客裏,有一開始就放棄抵抗束手就擒的,也有在經歷了毫無希望的掙扎之後無奈投降的,黎明之星軍團對他們的處置並無區分——在他們眼裏似乎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爲在武器裝備和部隊組織的顯著優勢下,所有負隅頑抗的犯人都已經被簡單地變成了一個報告中的死亡數字。從那場鎮壓中得以活下來的一百多人都盡數被分配並收押在這所費蘭多卡薩最大的治安官監牢裏,排着隊,使這座本來空曠十分的監獄一下子人滿爲患。
是的,隊伍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流露出了沮喪和懊惱,只得默默地等待後續的審判,只有那個連柺杖都沒了的瘸子仍然表現得興致勃勃。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他看上去似乎並未顯示出多少擔憂。
事實上,作爲一個殘疾人,他甚至還得到了與衆不同的優待。一位身着烏格林式輕鎧、腰間佩着釘頭短棍的獄守正受命照料他的所有行動,而瘸子迪昂正努力想辦法和那個乍看上去面無表情的傢伙搭上話。
“所以,那些女人們呢?難不成關在別的牢房?”迪昂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隨口說道,“不愧是聖城,連監獄都這麼幹淨……進來之前我還以爲這兒會是個下水溝一樣又髒又臭的地方。唔……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那位獄守並沒有什麼反應,但這還不足以讓迪昂放棄他的努力。
“……你知道嗎,我過去曾經在南方待過好一段日子,也參觀過那裏的監獄……當然只是去探監而已。”迪昂煞有介事地說着,表情顯得有些誇張,“……看在主的份上,如果要我在那裏住上一晚,我寧可在豬屎裏打滾。……啊,當然,我可沒在那裏邊打過滾,說真的。”
“哦。”
儘管迪昂使盡辦法想要炒熱對話,但那位獄守的反應依舊冷淡。
“……而且在那種地方,男人和女人都是十個十個關在一個大牢房裏的。那兒的獄守,壓根兒不會關心裏邊發生了什麼事情。簡直是糟透了。”
“那樣不是更好嗎,對你們這種人。”
終於,那位獄守朝他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反嗆道。
“哈哈!我贏了!看來你也沒看上去那麼油鹽不進嘛?你這傢伙,還是在聽我說話的嘛?”
迪昂的嘴角得意地揚了起來,彷彿自己在酒桌上賭贏了錢一樣開心。
“……莫名其妙。”
獄守皺了皺眉,決定不再理會他。
兩霎之後,迪昂終於排到了自己的牢房。
自從他踏進這牢房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始終覺得這個牢房的環境十分反常。但在那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座牢房有其他任何不尋常的結構或是陳設。
他想了很久,終於找到了自己會有這種感覺的原因。
——它太過安靜了,安靜得令他感到些許壓抑。
雖然在他們這批犯人進來之前,這座牢房的“住客”也確實稀疏了點,但那是因爲它的空間太過寬敞了,遠不該如此安靜。以他自己的經驗來看,一座監獄只要關着三個人,就足以引起非常大的噪音了。無事可做的犯人可不會成天躺在鋪位上看天花板,他們總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好幾霎,但直到他被分配到自己的牢房的那個時候,他才終於明白了原因。
——監獄裏所有其他犯人都在聚精會神地傾聽着其中的某一位犯人說話,甚至到了入迷的程度,以至於沒有人捨得發出任何噪音打斷。
而那位犯人,正被關押在迪昂自己監牢的對面。
“……在那時候,我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能夠取勝。面對那頭遠比其它獅鷲要強壯且精明的領頭者,我本來也從未抱有過取勝的信心。我只是……還沒感到害怕罷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閣下們來了。儘管只攜帶着從樹枝上折下來的木棍,其實根本也算不上什麼武器,他們卻憑藉着也許是主賜予他們的驚人勇氣,高聲吶喊着朝兇猛的獅鷲羣徑直衝了過去。
“說實話,在那一刻我不免有些沮喪。我想的是,如果我要死的話,其他人能得救那也不壞;但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那種結果實在有些得不償失了。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閣下們的戰吼卻給了我意外的收穫。就在那短暫的一刻,獅鷲頭領的注意力片刻地被轉移了……”
“然後,你就一劍刺死了那傢伙?就像那些街裏坊間的沒譜故事一樣?”迪昂沒有忍住,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那名囚犯的講述,還帶着一聲不以爲然地嗤笑,“這年頭,是個人都殺過一兩頭獅鷲了嗎?”
“我本抱着這樣的想法,趁着那個轉瞬即逝的機會一擊致死,但獅鷲的身體結構似乎與人的不太一樣。我全力刺進了獅鷲的左胸口,但它的心臟似乎並不在那個位置。”
令迪昂驚訝的是,對方似乎並未在意自己話中明顯的諷刺意味,仍然一本正經地講述着那所謂“自己的冒險”,彷彿那件事情當真發生過一樣。
“我很費解,爲什麼你們這些蠢材會把這種瘋狂的故事當真。”
迪昂聳了聳肩,毫不吝嗇於坦露自己的鄙夷,“難道你們中有其他人真見過獅鷲?”
他預料那些人會啞口無言,又或者作一些十分蒼白的辯解。作爲一個詐騙慣犯,他當然知道那些編出來的故事有多少明顯的漏洞,更不要說那些膽敢聲稱自己就是故事主角的蹩腳新手了。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幾乎所有其他犯人都爆發出了一陣大聲的譏笑,打破了監獄裏一直以來的安靜氣氛。
甚至,連自己身旁那位獄守都沒忍住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嗤笑。
“新來的,你大概不知道他是誰吧?”
“不知道。他是誰?”迪昂聳了聳肩。
“那傢伙可就是大名鼎鼎的‘獅鷲獵手’!”
“噢,當然了。我已經聽他說了,但那又如何?”迪昂仍然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這些年來我都聽說過不少獅鷲獵手了,究竟是哪一位呢?只有自我吹噓的人,哪個時代都少不了,尤其是在監獄和酒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