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孤獨之客 >第347章:自我隱藏
    這個年關對於周澎湃來說,着實有些難熬。.這一日,恰逢農曆二月初二龍擡頭,他決定出門去打高爾夫,誰知剛一到球場,一干球友就湊上來問,“周董啊,聽說陳進沒瞧上你家珞珞?那小子眼光咋那麼高,那麼狂?!”雖然措辭都是替周澎湃打抱不平,然而仍免不了搞得老頭子臉上非常掛不住,甚至可說是深受打擊。

    “我一定要讓鐵魚變成爛魚死魚!”他逃開人羣,對身側的周響耳語,“所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來!”周響也只能點頭說,“一定!”然而他根本沒信心找到一個存心想躲的聰明殺手。一想到此處,他的心如墜五里雲霧,潮溼而迷茫。

    此時,鐵魚面前擺着一大桶炸雞塊和一大瓶可樂。這是他寧可餓死也不願觸碰的東西。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愛喫什麼……來的匆忙,沿途除了荒草,啥都沒有,好不容易碰到這家快餐店……”坐在他對面的周珞顯現出些許內疚與慌亂,“那天晚上,我確信自己沒喝醉,所以記憶是怎麼斷片的,我至今仍想不明白!但,一個特別荒謬的片段突然冒了出來——那晚,是我,居然是我,打電話跟你哭訴不想嫁給陳進那種自以爲是的高傲傢伙,希望你幫幫我,無論用什麼方法……”

    鐵魚沒說什麼,只是用手指靈活地撕掉油炸的硬殼和雞皮,然後把肉一絲一條地塞進嘴裏。

    “所以,說實話,你突然約我到荒無人煙的汽車旅館見面,我……”她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隙,讓新鮮而寒冷的空氣慢慢滲透進來,“該怎麼說呢?這事一時半會兒是難以平息的,而我,不想讓爹知道罪魁禍首其實是我。我是不是很自私、膽小?!”她痛恨自己居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是我自己做的,只是單純地覺得陳進配不上你……所以,和其他人都沒關係。”磁音鏗鏘落下,他隨即打開可樂,倒入紙杯,慶賀式地猛灌一口,頃刻覺得滿嘴都是油膩膩的氣泡,簡直噁心到要噴要吐,但他還是嚥下去了,甚至打出一個誇張響亮的嗝。

    “你可以走了。”他指了指門,“基本上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保重。”

    “我知道了。你讓我來這裏,就爲了卸掉我的負罪感。”她依然站在原地。

    “放心,我有本事活下去,且能活得很好。”

    “但往後,別讓太多人爲你的‘活’而死。”

    “我會做個安分守己的人。開間花店,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子……我覺得會挺不錯的。”

    “祝你心想事成。”

    “祝你忘掉戚風雲。”

    “我儘量吧。”她消失在門口。

    “你叫什麼名字?”汽車踏上歸途,回憶在耳畔嗡嗡作響。

    “鐵魚。”

    “鐵——魚?好笑。在水裏會生鏽死掉的魚……”

    “大小姐,鐵魚可不是鐵做的……就好像金魚也不是金子做的。”

    她會心一笑,一滴淚倏然涌出,順着漂亮的臉頰流下來,回憶戛然而止。

    “爹,雖然明知道您會生氣,但我還是想跟您說出一個事實——是我,搞砸了一切……”回到家中,備受煎熬的她終於向周澎湃道出實情。

    “無論如何,希望您能放過鐵魚。”她的聲音平靜而微弱,近乎卑微而虔誠地懇求。

    “但是啊,珞珞,就在你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一則壞消息。”他輕輕地回覆她,“別太難過……我會料理好他的後事。”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顯然,生活,從未如此打擊過她。她緩緩起身,腳像跛了似的,走得東倒西歪,某一步,天地似在旋轉,翻騰,她徹底失去了平衡,昏倒在地。

    清晨,周珞醒來。頭腦陣陣悸痛,身體鬆散無力。她勉強側了側身,仔細看着在牀邊藤椅上打盹兒的父親。他仍是她一輩子信仰、信賴、珍惜、珍愛的父親,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鐵魚死了。她閉上眼睛,又陷進夢中。

    周爺微微鬆了一口氣,對於女兒的這般模樣,他不覺得意外,也並不覺得有多麼糟糕。痛過之後,她會變得更加謹慎、優秀,這就足夠了。他的邏輯裏從不牽扯除妻女外的旁人的死活。但也不是絕對的,他搖搖頭,因爲腦海裏忽然冒出戚風雲的如仙模樣兒,這個人,很棘手啊。

    直到傍晚,她才終於起牀,在片刻眩暈中搖晃着虛弱而美麗的身子。窗邊的寫字檯上燃着一隻橘黃色的檯燈,她走過去,凝望窗外的山頂莊園的輝煌夜色。然後,於某一秒,她慢慢拉動寫字檯的某個抽屜,拿出那本搞砸了愛情、害死了鐵魚的珞珞日記,走去盥洗室,打開窗戶,掀起馬桶蓋,從小壁櫃裏摸出一個做工考究的打火機,撕下一頁日記、點燃它,在火苗準備舔舐她的手指時,再將紙片扔進馬桶裏……

    整個過程持續了一小時,待她走出盥洗室的時候,發覺渾身涼透了,而她的父親正端坐在寫字檯旁,藉着那盞散着橘黃光暈的檯燈,靜靜地讀她放在桌面上的叔本華的著作——作爲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叔本華說——讓我走進裏面去。如果我們探索出我們自己心靈的本質,我們也許就有了開啓外部世界的鑰匙。”他合上書,擡頭看他的女兒,“這本書是陳進送你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晃晃悠悠地躺回牀上。

    “好吧,睡吧。但是,記着,過了今夜,你就要回歸成該有的模樣了。”他起身走到門口時,又補充道,“陸千里來了……說是來胥家串門子,順便來看看你……約在明晚。”

    她將頭縮進被子裏,輕輕地說,“知道了。”世上再沒有可供她連累的鐵魚了……想到此處,整顆心陷落在絕望與悲涼裏。

    “秋兒的情況似乎好了許多,但也不太肯定,畢竟,她可是特別會隱藏自我的狡猾女人。”傍晚,探望過阮秋的胥馳照例來到戚家,向他的風雲彙報情況。

    “聽說陸千里正在府上做客。”風雲隨口移開話題。

    “其實我並不討厭陸千里,人家見了我爹孃,張口就實說——此番來羅利,就是爲了會周珞,拜求胥家一定看在婉兒的情分上盡心出力。”

    “他只是想娶個大家閨秀撐住體面而已。當然,按他的初衷,是不會考慮身爲養女的珞珞的。可如今,他審時度勢,又覺得這門婚姻是穩賺不賠的。”

    “意外啊。風雲。你很少這麼刻薄的。”

    “叔本華說——我們決不能從外面得到事物的真正本質。無論我們怎樣進行探究,我們只能得到印象和名稱。我們就像一個人繞着城堡走來走去總找不到入口,只能有時粗略描繪一下城堡的外觀。”風雲走到窗畔,望着星辰燦燦的夜空,輕輕地回覆着他的老友,帶着淡淡而憂傷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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