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那位女子……比地雷陣還難搞。”深川本想幽默一下,又覺得這話欠妥,便反思道,“當然,我好像也缺乏與這類人溝通的耐心與能力。”
“那麼,就這樣吧。”沒有責備,沒有不屑,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瀾,電話平靜如水地斷了線。這反而更讓深川鬱悶。他再次打開辦公室的大門,朝外頭吼了一句,“再來杯摩卡!”然後猛地把門摔了回去。
“老闆的情緒實在不怎麼樣……如果您不是很忙的話,最好給他打個電話。”助理惴惴不安地致電霍深讓。
不久,咖啡與電話一同來了。深川揚手趕走了助理,盡力平復着心情,接通了電話。
“晚上有安排嗎?哥。”深讓的聲音親切而悅耳。
“我願意去你家喫晚飯,前提是要有蒜苗豬肉餡餃子。”
“不成問題。”
“記得蒜苗要從深晴家的菜園裏現摘,肉要純瘦的,切成小丁,麪粉要高筋的纔夠韌勁兒,麪糰儘量調硬一些,加鹽加澱粉,這很重要,再帶着泡妞的耐心多揉一會兒,將它慢慢揉透,直到光滑而鬆弛,”
“老哥啊。”
“別打斷我。餃子皮直徑要在8釐米左右,形態圓整光滑,中間厚兩邊薄,餃子要捏得飽滿、漂亮。還有,娘不許禁止我蘸醬油,姨娘不許給我臉色瞧,且你和芳菲不許在我面前太膩歪……能做到嗎?”
深讓至少沉默了十秒鐘,方纔苦笑着說,“能吧。不過,這位極其不隨和的兄臺,餃子需要包得多漂亮,纔算合你心意?”
“首先,像我這種向來有能力和底氣挑三揀四的人物,幹嘛要做個隨和的慫人?!至於對漂亮餃子的定義……嗯,我喜歡小波浪的月牙餃子,至少要達到戚風雲的水準纔行。雖然我對他始終沒啥好感,但他的優點確實挺多挺炫目的,不然你老婆也不會一見他就犯花癡,還一口一個‘風雲哥哥’,嘖嘖。”
“我這就去準備着,晚上早點兒到。”深讓收線,顯然,無論何時,提到戚風雲,他就不得不想,是不是有一條宿命的紐帶,總把他同這個人纏繞在一起?這感覺令他失衡,傷感、沮喪、憤怒。
晚餐時分,品嚐過第一個餃子之後,霍深川緩緩點頭,“真有本事,居然能勞煩順雲閣的前任主廚親自爲咱們包家常餃子。”然後緊緊盯住深讓那雙迷人的眼睛,“你竟有這麼大的體面?”
“不。”深讓慢慢搖着頭,“是笙簫。”
“你是說,那個日日給我開車的小東西?!”深川十分意外。
“沒什麼可意外的,”陸明春淡淡回覆道,“能日日伴你左右的人,都不簡單。”氣氛瞬間就緊張起來。
“人呢?叫他過來。”深川朝門邊的家傭吩咐起來。家傭沒有立即行動,而是小心翼翼地望向深讓,見其和顏悅色地點了頭,方纔退了出去。
“你這臭小子。”不久,羅笙簫進了門,深川立即呵斥道,“居然沒提前跟我吐露半個字,害我像個土鱉似得大驚小怪。”
“我知錯了。”笙簫頃刻就誠心道歉,這也讓他的老闆始料未及。
還挺狡猾的,深川暗想,不過,我在他這個年紀,也是這麼異乎尋常的吧。想到此處,他竟就消了氣,還差點兒顯露出愉悅的表情。何時起,我對這小東西竟然這般寬容仁慈了?!這也太不像我了。他又開始跟自己慪氣。
“那麼,多謝了。”笙簫穩穩當當地坐到深川身側,大大方方地喫起餃子來,氣氛也就重新融洽起來。
晚餐之後,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天南海北,天馬行空,前所未有地舒適而自在。臨別之際,陸明春獨自送大兒子和笙簫出門,機靈的笙簫很識相地迅速上了車,給母子倆騰出難得的獨處空間來。
“川兒。”她卸下慣常的冰冷,親切地呼喚他。
“有何指教?”他卻看似無情地迴應道。
“身體是自己的,又不僅僅屬於自己。請盡力保持健康的生活習慣,讓大家幸福。”
“我儘量吧。”他輕輕地說,“我給您買了些面膜,放在您書房裏了……有空敷敷。”
“多謝。但其實用處不大,我已經是個乾巴巴的老太太了。”
“所以深讓沒給您買過毫無用處的面膜嗎?”
“晚安,兒子。”她迎着月光,仔仔細細地端詳着兒子的臉龐,“遺傳真的很奇妙。”她轉身離去。
“娘。”他忽然很難過地衝着她的背影說,“我,沒有資格恨您嗎?您,賜予我生命,卻又不養育我,到了此時,您又想收復失地……”
她沒有轉回頭,只是輕輕地說,“自出生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孩子。除非讓孩子再次迴歸母體,否則何談收復失地?!”
他沒再說什麼,任由**那削瘦而倔強的身影消失於視線裏。然後,他鑽進車裏,又覺得回家的路太近了,其實根本用不着坐車。“我還不想回家,所以兜兜風吧。”深川將車窗降下,以便讓新鮮空氣涌進來。
“好的。”笙簫改變了行車路線,適時關閉車窗,並將車內樂曲調整爲勃拉姆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別以爲你很懂我……差得遠呢。”深川望着羣星爍爍的夜空,喃喃道。笙簫沒有迴應什麼,只是專注地開車。
“我要去幽蘭**。”深川猛然說。
“不可以。”笙簫平靜地拒絕了老闆。
“果然是蹬鼻子上臉了。”深川莫名地冷笑道,“停車,我們談談。”
笙簫照做了。兩個人相繼下了車。
“你到底是誰?!可別告訴我你是我的私生子……因爲真沒那種可能性。”
“什麼?不,怎麼可能。”
“所以啊,你是誰?!目的又是什麼?”
“我想蘇雨已經把我查得夠清楚的了。”
“他是查過了,可你沒親戚、朋友、女友、私生活,也沒啥學歷……你似乎只有你,像一隻孤獨的蟲子,在一根沒有分叉的枝條上專情地蠕動。”
“這比喻可真夠噁心的。”
“我並沒心情組織一些讓你舒適的詞彙。且接下來,我甚至很想解僱你。”
“我不想丟了這份工作。”
“你不是還有後路嗎?!”
“後路?對,我原本是有後路的。就在今天,羅陳薰女士跟我說,我很有天分,各方面都很適合做廚師,她希望收我做關門弟子,讓我務必好好考慮。可是我呢?!我居然說‘不’。是的,我拒絕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後路!啊,我是怎麼想的?!執着地跟着您——一位可以時常拋下珍貴的家人、泡在虛情假意的溫柔鄉里尋歡作樂的大人物。人生無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