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孤獨之客 >第444章:人眼讀鳥
    凌晨,蕭然從噩夢中驚醒,四下漆黑一片,空氣冷酷而鹹澀。.biquge他艱難爬起,晃盪着身子走去廊上,腳下分明是厚實堅硬的木質地板,卻似浮浮沉沉的浪花,讓他的每一步都不得安穩,微微顫抖。轉眼之間,他來到小露臺上,才意識到赤着的腳板下鋪滿夜的寒意。慘白的月光照着他周身的悲憤,使他窒息,毫無抵抗之力。

    “哥,還好嗎?”忽然之間,耳畔傳來文燁的問候,中性之中透射着溫暖,他隨即開始回味昨日的那通簡短的電話。

    “還好。你呢?”

    “我,不怎麼好。又被逼相親,和一位並不來電的時髦女郎去喫飯,看不知所云的無趣電影,還得忍受她在聽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鳥’時犯困……但其實這也不算最糟糕的。我現在,忽然沒什麼靈感了,你懂嗎?眼前清澈見底,沒有幻相,世界失去了某種特別的、神祕的色彩,總是拍不出令人心動的作品,這就是江郎才盡吧。”

    “什麼靈感不靈感的,不過是託辭罷了。攝影需要什麼?敏銳的眼睛和努力的決心。就這麼簡單。”

    “可這並不簡單。你不懂。”

    “那你還朝我訴苦?”

    “我只有你這個大哥啊,所以沒有其他傾訴對象了。”

    此時,夢魘對身心的摧殘漸漸平復,呼吸順暢起來,心也安定了許多。至少,在這沉悶無趣的人世間,還有個經常跟我訴苦的麻煩弟弟。是的,還好,兄弟情分是不滅的——顯然,這是一種莫大的觸動與慰藉。他擡起頭,朝向深邃冰冷的夜,露出浸着淚光的微笑。

    “我知道,這個時候給你打電話挺無禮的。但你尚還沒有入眠,不是嗎?”

    “原來你在監視我。對於一個即將升任父親的男人,這可並穩重。”他依然筆挺地站在露臺上,舉着手機,觀察着一輛停在荒僻路邊、沒有路燈關照的黑色吉普車。夜晚的清風撲在臉上,帶着一種包羅萬象的溼氣。車窗緩緩降下,羅軒白像個前來敘舊的老友那樣,探出身子,朝目光兇狠的友人親切自然地招手——只是,在蕭然看來,那卻像伏地的野草在夜風裏肆意招搖。

    “巧合而已。我太太忽然很想喫念雲郎咖啡館的蛋包飯,我便開車去買,恰巧路過你租住的別墅。”

    “那就趕緊回去吧!蛋包飯若是涼了,必定難喫死了。”這回復冷靜而明確,帶有警告意味。

    “謝謝你的忠告,作爲回報,我也想提醒你,比起羅利,爾灣應該更適合你……所以趕緊回去吧。”軒白收線,發動車子離去。

    不過是偶然爬上桌面的螻蟻而已,竟然也敢來威脅我?!真是可笑。蕭然暗想。

    希望你不要輕敵纔好。回家的路上,軒白冷靜而高速地駕馭着吉普車,在夜色裏靜靜地想。路旁的野草密密麻麻,曲曲折折,編織成鮮綠連綿的紐帶,肆意延伸向很遠很遠的地方。這就是原本的我吧。他盡力專心看路,眼角的餘光卻不斷地摩挲着它們。半開的車窗外,也不斷急切地涌入鮮亮而安詳的青草氣息,像是在向他傳達某種只可意會的神祕訊息。

    “老公,念雲郎的蛋包飯越來越好吃了。”臥房之內,吳翠翠美美地喫着老公夜半買回來的蛋包飯,陶醉而頑皮地繼續說,“不過呢,我可不是饞嘴貓,一定是咱們的寶寶喜歡喫這個,所以我也沒辦法,只好辛苦你了。”

    “哦。”軒白點了點頭,撫摸着愛妻的秀髮,“沒什麼,不需要理由,我的餘生任由你們差遣。”

    她放下所剩無幾的蛋包飯,眨動清澈見底的大眼睛,朝丈夫微笑,並送上甜吻。軒白也就順勢擁抱她,親吻她,爲她和即將出生的寶寶哼唱一首旋律優美的催眠曲。他沉浸在此刻的幸福之中,卻又下定決心——餘生,一定要向那位助他打開幸福之門的風雲人物報恩。他會等待那一刻,那個機緣,在保證生存的前提下,以智慧與赤誠之心指引,奮力得償所願。

    早晨六點,戚爺醒來,洗漱完畢,開始觀察小兒子在莊園裏散步的身姿,眼中有一種無以復加的愛的神采。錦然則照例依偎在丈夫身側,一同看向窗外的風雲。

    忽然,空中有清脆的鳥鳴掠過,接着,兩隻似乎來自遠方的鳥兒飛進風雲的視野,落在一條遒勁的樹枝上歇息,左顧右盼,快活而機警。風雲停下腳步,靜靜地觀察着它們。

    “你說,風雲盯着那一雙鳥兒做什麼呢?”戚爺忽而起了興致,便朝身側的嬌妻呢喃發問。

    您都猜不明白,我又怎麼會知道呢?她心裏雖這麼想,然而卻約束了一張巧嘴,笑而不答。自她嫁進戚家以來,大部分時間裏,她向來如此。

    “猜猜看嘛。”戚爺反而越發期待她的回答。

    “那麼您先猜嘛。”她說話的語調總是溫潤悅耳,看丈夫的眼神卻是複雜的——敬畏之中夾雜着愛戀與依戀,或許,還有別的。

    “我猜,他在想,若他只是只流浪的鳥兒,會否比爲人一世更加精彩。”他望向嬌妻,“你說呢?”

    她緩緩地搖頭,“若只是只鳥兒,如何能擁有您這樣氣派的爹,無私地給予其大展宏圖的平臺?爲鳥一世,短暫而飄零,僅靠那麼一點點飛翔的自由,決然談不上精彩的。”

    戚爺笑了,擁嬌妻入懷,“錦然啊,錦然……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子,不枉我用盡柔情,惜你憐你。”

    只可惜,我要的並非風輕雲淡的惜與憐,而是濃墨重彩的愛啊。您從不曾給我,我也似乎在漫長的時光裏消磨了慾望。錦然也只能把傷感與遺憾連同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人,默默埋進他的胸膛裏。

    “風雲,爹有個問題,好奇而已,你可以不答,但若回答,便要從心出發,實話實說。”風雲上班之前,戚爺特地將他叫到書房裏,問出了那個問題。

    “一開始,只是單純地觀察而已。那兩隻鳥兒,身胚大小一致,頭型大而扁,嘴巴粗長,嘴與腿的皮色如玉白,羽毛色彩豔麗……雖不知品名,料想皆是雄鳥吧。我便開始猜測,它們是父子,兄弟,還是朋友,或者毫無瓜葛……結果,人眼讀鳥,終究難有答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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