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契?”
“對!叔叔,那麼默契,共同演奏出優美的曲子來。”
夜空裏,一朵薄雲悠悠飄動,收集着星月之光。風雲清淺一笑,撫了撫侄子的肩膀,“是啊,每一件樂器都貢獻着獨特的力量,爲整個樂曲塗抹着層層音色,一點一滴地描繪出作品想要表達的內容。”
深沉溫潤的音色撫慰着少年之心,使其自然而然地依偎着風雲,“叔叔,謝謝您帶我聽室內樂的巡演,而且只帶我一個人……您知道嗎?對我來說,這很不一樣。”這一刻,少年的聲音帶着晶瑩露水的光澤,以及沐浴在夜色裏的花草清香。
“餓不餓?”風雲親切問詢。
“有一點兒。”謙誠輕聲回覆。
“想喫什麼?”
“麪條。”
“毅星,去當堂麪館。”
司機打開聽覺系統,如常那般恭敬地說,“好的。老闆。”車子在距離戚氏莊園還有五分鐘車程的路口拐了彎,行駛到一條靜寂的街道上。
“這附近還有面館?”謙誠揉了揉睏倦的眼,好奇地望着路邊的一排排房子。
“的確有一家,但我也很少去。”
不久,“深藍色火焰”停在一條花磚步道旁邊。一座古色古香的平房安臥在眼前,門口掛着一排燃着柔光的菠蘿狀小燈籠,照着一幅書寫着“當堂麪館”的小招牌。
三個人下了車,一同走進去,麪館裏沒有客人,滿眼都是寂寞的矮桌舊椅,幸而它們雖有褪色磨損,倒也一塵不染,乾乾淨淨。正在打盹兒的小夥計緩緩起身,招呼了一句,“晚上好。”一張普通卻也和善的面孔露出略帶倦意的微笑,與此同時,一隻血管微凸的大手將菜單徑直遞給風雲。
說是菜單,不過是一張貼了膜的紙片,印着幾種放在白瓷碗裏的麪條的樣子以及對應的價格,色彩搭配糊里糊塗,看上去不怎麼誘人。
“我要一碗招牌燜肉面。”風雲坐定,並快速做出決定,隨即將菜單交到侄子手裏,“你看看喜歡喫什麼。”
“辣肉面。”謙誠也不拖沓,只幾秒便選好了面,然後直接將菜單還給那位二十出頭的夥計,彷彿完全忽視了蘇毅星的存在。
“毅星,你也選選看。”風雲只得發了話,小夥計便轉手將菜單遞給險些被忽略、冷落的客人。
“我也要燜肉面。”毅星故意坐到另一張桌子旁,風雲也沒有邀他坐過來。他有他的道理和法則,並不一定要花時間去理解,卻應予以尊重。這是風雲的邏輯。
因爲再沒有其他客人了,所以麪條很快就上齊,空間裏飄散着有溫度的香氣。每個人都不說話,只顧着喫自己碗裏的寬湯細面,品味琥珀色湯頭裏埋藏的或鮮甜或香辣的滋味。也許,走進這塞滿寂靜的麪館,所享受的恰是放下諸事,只管當堂吃麪的心境罷了。
“哦,”電話裏傳來戚爺不怎麼均勻的呼吸聲,“家裏難道做不了一碗稱心如意的麪條嗎?這麼晚了,還在外頭晃。”嗔怪裏浸滿關愛。
“知道了,以後多加註意。”風雲的話語如春風般撫摸着戚爺的耳朵,令其開懷順暢,無法再追究什麼了。
“**也不問問我好不好,開不開心。”歸程,謙誠又彆扭起來,“這個家裏,他只關心您一個。”風雲笑而不語,只是輕輕將侄子攬入懷中,少年便就不吱聲了。
“今晚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一行人剛回到家中各自安頓好,陳潯兮便來到大兒子的房間,關切問詢。
“還行吧。”謙誠躺在牀上,用一本書蓋住臉。
對於這不冷不熱的態度,潯兮自然覺得很難過。在這個家裏,丈夫本就是指望不上多少,但她也知足,因爲有風雲在,至少不再擔心被家暴了。大兒子倒是出息、或者說年紀雖小卻懂得處處籌謀,可對自己卻是這個樣子。小兒子呢,唉,倒是個乖巧的孩子,只是比自己還心軟懦弱的……想着想着,她就掉了眼淚,一扭身默默離開了。
“怎麼了?大嫂。”廊上,柔光下,站着風雲君子。
“沒怎麼。多謝您帶誠兒去聽音樂會。”她停下腳步,與風雲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不算什麼,他也大了,需要更多的關注度。”
“您多費心吧。我們做父母的也不是推脫責任,實在是越來越不知道怎麼跟他溝通、相處了。”
“但父母終究是父母,誠兒那麼聰明,自然懂得這個道理的。至於大哥與你,也不必特地爲孩子們做什麼,只要和睦就好。”這話有一點兒刻薄,風雲也感知到了,遂轉換了口吻,“我想,未來的戚氏,始終是要靠誠兒撐下去的。”
“您真的這麼想嗎?”潯兮有些驚訝。
“當然。所以守護好他,也就是守護戚氏的未來。我也會盡心盡力,引導他走一條相對平整的路。”
“那太好了,太好了。”她點了點頭,用雙手輕輕撫了撫臉頰,小心翼翼地行走起來。自嫁入戚家,她一直是如此,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獨自抱着心中的苦,熬着看似富貴如意的日子。這樣的她,讓風雲感覺無能爲力。
此刻,臥房裏,戚氏長孫早已拿下了蓋在臉龐上的那本書。他靜靜地望着天花板,發着呆。“叔叔,別對我太好,別讓我做夢。”話語輕柔,卻也清晰有力。他不敢相信這話語,卻也露出了少年該有的清澈笑容。路還長遠,總有些感動,猶如一閃而逝的光,能夠短促地照亮孤獨的心房,然而,光亮過後,卻要熬更深刻的孤獨。既然如此——他閉上眼睛,落下一滴淚——別對我太好,別讓我做夢!